第80章 嶽欣然之答

千思萬緒, 也不過眨眼之間,嶽欣然就拿定了主意:“回稟陛下, 當日益州官學開辦, 杜公子與陸膺交手間,不慎受傷。”

景耀帝放下手中的盞, 挺直了脊背,微微眯起了眼睛,一雙沉凝視線向嶽欣然看來。這一瞬間, 景耀帝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著這樣一雙充滿壓迫力的眸子,嶽欣然卻誠懇地點頭道:“徑關失守,陸膺未死,他流落草原三載,聯合周遭諸族一齊抵禦北狄, 以報當日成國公、二公子、四公子亡故之仇。”

這樣意料之外的消息被證實, 景耀帝反正安坐於胡椅上, 脊背向後靠了靠,姿態從容起來。

嶽欣然卻是鄭重道:“陸膺流落草原之事,家中並不知情, 直到他最近偷偷回到了益州我才曉得……如今他還活著之事,除我之外, 家中連老夫人都還不知道。陛下, 陸府上下絕無欺君之意。”

景耀帝語氣中波瀾不驚:“哦?”

嶽欣然端肅了神情向景耀帝行了一記大禮:“陸膺欺君罔上,本該問罪,但懇請陛下看在他流落草原、未忘憂國的份上, 許他將功抵罪,聯合諸部共禦北狄!”

景耀帝冷不丁那樣追問,必是杜豫讓去往益州、受傷歸京之事被他所知。到底知道到什麽程度……嶽欣然並不知情,但她相信,以杜豫讓的智力水平,茶磚之事,必是死死捂住絕不會說,否則,背著景耀帝謀劃著往北狄搞茶磚……杜豫讓莫不是嫌命長,他再是景耀帝的表兄弟,也絕計討不了好。

可是,景耀帝這樣一問,難保不是對杜豫讓的形跡起了疑心。甚至,景耀帝的起疑……恐怕杜豫讓都未必知情。

其中一個不慎,茶磚之事如果泄露,才是滔天大禍,杜豫讓與陸家,誰也極難摘清幹系。既然如此,嶽欣然幹脆春秋筆法,拋出陸膺來轉移視線。她不想說謊,便幹脆說出另一部分事實。

而且,嶽欣然有把握。

換了在任何一種情形下,陸膺這樣欺君,明明活著卻三載不回大魏……死罪絕計難逃。

可是,現在情形不同。

景耀帝對北狄的憂慮,已經到了他不遠千裏,親至邊關的程度。

陸膺在草原上做的事情,自然有了前所未有的價值。

若陸膺確實能將功抵罪,光明正大地回到大魏,陸老夫人想必能展顏開懷。

嶽欣然說完自己的請求,就老老實實地叩首。

景耀帝一直沒有出聲,屋子中只有燈芯燃燒的輕微畢剝聲,帝王無聲,既不知其怒亦不知其喜,多少重臣跪在此間都會汗濕重衫,可嶽欣然卻心內平靜。

良久之後,景耀帝淡淡道:“起來吧。”

他既沒有答應嶽欣然,亦沒有再提及陸膺,轉而道:“大魏一統天下須看亭州,亭州要拒北狄要看封公……六郎媳婦,這是何意?”

嶽欣然起身平靜道:“大魏北狄相持之勢絕不可久,北狄會下定決心 ,陳、梁不日亦會有動作,此等情形下,大魏只有兩個結局,力抗陳梁,內思變、外圖強,逆勢崛起,一統天下;腹背受敵,反受其亂,被瓜分而已。”

說完這樣驚世駭俗的話,嶽欣然仍嫌不夠般,再度誠懇地道:“到得那時,眾臣可官祿依舊……但陛下呢?此誠存亡之時矣。”

聽到這樣的話,即使是站在景耀帝身後的呂阿不奇,都微擡了視線,看著這身形並不高大的小娘子。

景耀帝先是一蹙濃眉,隨即竟仰天哈哈大笑起來,良久之後,他才一聲長嘆:“太宰之後,金鑾殿上不聞此語久矣。”

然後,這位正當盛年的帝王坐在燈影深處,身形竟顯出難得的寂寥。

呂阿不奇悄然上前示意,嶽欣然卻在告辭前,最後說了一番話:“陛下,現下您既用封書海來填亭州……”她悄然一嘆:“益州之地,封大人經營五載,世族消退,百姓安樂,實屬不易,繼任者……萬望陛下斟酌,益州百姓拜謝陛下!”

然後,她行了一禮,才緩緩告辭而出。

窗外不知什麽時間飄起了微微細雨,春雨貴如油,卻不知能不能滋潤這片幹涸大地,嶽欣然心中卻一片開闊。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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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欣然說景耀帝是用封書海來“填”這亭州州牧之位,真是半點也不錯。

亭州之地,在坑了兩任州牧之後,已經是魏京官場上下公府的天坑,大抵除了封書海這樣的官員,是絕不會輕易有人肯踏進來的。

但封書海接了景耀帝的詔書,第二日便挽起袖子開始幹活。

封書海上任第一件事,就讓嶽欣然和吳敬蒼相視苦笑——賑災。

亭州長史聽完封書海之意,直接向他一禮到底,拱手道:“還請大人另請高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