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帝王三問

這位景耀帝未及而立, 親政已經數載,威嚴漸隆, 隨口一句戲謔問及舞曲的問話, 卻令場中每一個人都隱約感覺到了壓力。

嶽欣然視線一掃席間,將眾人視線納入眼中, 便垂下了眼簾,恭敬答道:“回稟陛下,甚好。”

景耀帝撐坐於席前, 搖了搖自己手中的玉杯,玩味地道:“好在何處?”

嶽欣然無比認真地答道:“我生平所見,歌舞最好為益州迎春樓的小娘子們,方才所見,比迎春樓還要好。”

席前登時一滯, 益州迎春樓……?

此時, 那位呂中官簡直似在地裏鉆出來似的, 幽靈般地自後方適時出現,附在景耀帝耳邊以一種恰到好處,不會令景耀帝覺得太大聲、又能令席前所有人聽到的聲量道:“啟稟聖上, 迎春樓,那是益州教坊開設的舞樓。”

景耀帝在前, 自然無人敢出聲, 可是席前各人看向嶽欣然的神情不由各異。

而封書海已經緊緊皺起了眉毛。

嶽欣然卻只是立於原地,垂著眼簾,雙手交疊於身前, 神情再端莊賢淑不過——如果不去聽她方才所說那樣驚世駭俗之語的話。要知道,這小娘子,可是個寡婦啊!

景耀帝舉杯輕酌了一口,絲毫不以之為異,竟還笑著點起頭來:“恩,那確實甚好了。”

嶽欣然沒有再說話。

景耀帝右手位坐著封書海,左手位坐著另一個面色儒雅戴著黑襆頭的男子,此時聞言,他恭敬地離席向景耀帝一禮道:“陛下,這些俱是亭州當地士族之女。亭州之地飽受北狄蹂躪之苦,他們盼陛下盼朝廷,如稚兒盼父母,旱地盼甘霖。陛下竟能為亭州百姓涉險屈尊,當地士族俱是五感銘內涕零不止,一支小小舞曲,不過希望陛下辛勞之余略娛耳目,當不得什麽。”

景耀帝聽完,笑道:“方才這位小陸夫人都說了,這舞曲跳得唱得比教坊還好,必是花了不少心思,方大人的心意,朕領了。”

然後,景耀帝放下了杯子,明明他的動作並沒有什麽特別,白玉杯與紫檀桌案亦並沒有太過響亮的撞擊,卻叫場中所有人心中突地一響。

方晴連惶恐道“臣萬不敢”。

只聽這位萬乘之尊朝晏晏然笑道:“哎,方大人的情意,朕豈能白白領受,呂阿不奇?”

那位呂中官雙手捧著一疊小小的書冊緩緩上前,徑自走到這位亭州州牧的面前。

能在亭州與景耀帝同席而坐,有封書海這益州州牧、有方晴這亭州州牧,余人必然也是軍政兩方的要員無疑。

只是這坐席,實是頗為玩味,封書海與方晴竟是一左一右緊挨著景耀帝,要知道,以他二人的官職,縱使為封疆大吏,平素無論如何也不太可能這般靠近……此時再看到一位中官帶著禦賜之物親至方晴面前,即使皆是亭州一方要員,位居尊位,個個面無波瀾,可心中怎麽可能沒有半分動靜?

呂中官的聲音一貫平穩:“方大人,這是聖上特意為你挑選的,請大人好好看看吧。”

方晴雙手接過冊子,瞳眸中流露出一抹喜歡,這可是能傳家的寶貝呀!想他平城方氏,什麽時候有過這等殊榮!

方晴向景耀帝磕了一個頭恭敬道:“臣定然仔細研讀,敬領聖意!”

然後他坐回席案,微微笑著翻開了紙頁,下一瞬間,方晴面色一變,猛地推席而起,竟直接奔到景耀帝的案前、嶽欣然的腳旁,砰砰砰,仿佛那不是腦袋,而是錘子般,一下下死命磕在石磚地上:“臣罪該萬死!臣罪該萬死!”

鮮血淋漓,叫他儒雅的五官刹那間扭曲駭人,那七八個士族女子養在深閨何曾見過這般的場面,登時面色慘白地小小尖叫著連連後退,嶽欣然側身避開飛濺的鮮血,微微皺眉。

禦駕之前,就是想磕頭也要看皇帝想不要看你磕,眨眼間,不知從哪裏來的黑衣護衛將方晴架起,死豬般往後一別,方晴此時面容可怖,雙目中流露出絕望的神色:“陛下!罪臣知錯了!陛下!陛下!!!”

景耀帝微招了手,呂不阿奇將方晴桌案上的冊子恭敬地遞到景耀帝身前,他漫不經心地念道:“景耀十二年,征糧四十三萬七千八百石,其中粟四萬八千七百石,黍二十七萬六千五百石,雜豆十一萬兩千六百石……悉數由劉氏商隊運往軍中,是年由魏京調撥諸類雜糧七十八萬余石,共計一百一十萬石糧食運往軍中,是歲軍中耗糧為八十三萬石……次年,亭州歉收,收糧二十七萬八千余石,可是,劉氏糧鋪卻共售出二十萬石米糧……”

念了這樣長長一段,景耀帝停了停舉杯飲了飲才笑著揮揮手中冊子道:“諸位聽累了吧,這許多數目,朕看得眼睛都疼,難為方大人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景耀十二年到景耀十五年……四年哪,我的方州牧,這所謂的劉氏商隊運往平城方氏的白銀合計十萬八千九百七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