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歸來

陸晚晚睜開眼,看到雕花木床上隨風微蕩的簾幔,還有幔上針腳細密的桃花。

這是陳嬤嬤的手藝,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了。

因為,陳嬤嬤在她出嫁的那年就已經去世了,她匆匆趕回去的時候陳嬤嬤已經下了葬,聽說裹了床席子,連一副薄料棺槨都沒有。

外頭在下雨,雨聲淅淅瀝瀝纏綿。她頭疼欲裂,一時想不起自己在什麽地方。

想了半晌,失去意識前的場景如火星燎原般,將她的回憶一寸寸點亮。

…………

她已經死了。

那時剛開春,北地荒原天氣仍舊涼寒,無人為她關窗,寒風從窗口透進來,吹得她骨子都發涼。

她的兒子昨日剛死,害了天花,纏綿臥榻月余,死前還揪著她的衣衫一聲聲叫“阿娘”,他去得很痛苦。

她躺在床上,聽到廊外傳來腳步聲。她以為是自己等的人到了,撐起身子坐了起來。

進來的卻不是寧蘊,而是一個身著華服的女人。女人看起來還很年輕,有著飽滿的額頭,小巧的下巴,巴掌大的小臉吹彈可破,她朝陸晚晚盈盈一笑,自下人手中取了盞茶:“聽說公子昨夜去了,侯爺怕姐姐難受,特意讓我來陪你說說話。”

“滾。”陸晚晚大口喘息。

來人叫陸錦雲,陸家繼室的二女兒,她的妹妹。

陸錦雲施施然在她旁邊坐下,雙眸媚色如絲,勾著陸晚晚:“姐姐性情還是這麽剛烈。”

她撇開茶盞上的浮沫,柔聲笑道:“不過自小母親就教育我,姐姐是長,做妹妹的不該同姐姐計較。”她把茶杯湊到陸晚晚嘴角:“姐姐,小公子去了你不必傷心,只要有我,你在侯府就不是孤身一人。”

陸晚晚極力擡起手,將杯子推開。

陸錦雲一把扼住她的手腕,道:“侯爺說了,昨日姐姐身子不適,沒能來喝成我們的喜酒,禮數不周,讓我今日來為你敬杯茶,以後我們要做一生的姐妹。”

陸晚晚聞著那茶,沒有半分味道。她定定地看著陸錦雲,一把抓住她。她知道自己支撐不了多少日子,可看到眼前的女人,還是會不甘心。

陸錦雲手攀上她的臉頰,捏開她的雙唇,強硬地給她灌水。她掙紮,水流了滿身滿臉。陸錦雲嫌惡地掏出帕子擦幹手背上的水漬,態度變得冷漠而疏離:“姐姐又何必這個樣子?阿蘊本來就是我指腹為婚的夫君,當年你說你愛他,我才成全你的。我成全了你十年,還不夠嗎?”

陸晚晚冷笑,寧蘊和陸錦雲是指腹為婚。

十年之前,淮陰侯吃罪官家,獲罪削爵。恰時他們倆都到了議親的年紀,寧家派人來提親下聘,陸錦雲得知後,一哭二鬧三上吊,死也不肯嫁給眼看中落的寧家。

父親最好顏面,斷不會留下話柄成為別人茶余飯後的談資,更不肯落下趨炎附勢的罵名,可他又實在不舍捧在掌中長大的明珠當真死去。

於是他挑中了陸晚晚——那個自母親時候就送去鄉下,去年底才接回來的女兒。

寧家落難,陸家以嫡女嫁之,多麽情真義重!

只是外人不知,陸建章最嫌她的嫡女。

彼時陸晚晚才十六歲,從鄉下來,陳嬤嬤教了她一身本事,讓她回來為母親討回公道。可她蹴鞠場上看了寧蘊一眼,從此墜了萬劫不復之地。

她喜歡寧蘊,蹴鞠場上鮮衣怒馬的男子意氣風發。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那麽好看的男子,高潔如踏月而來的謫仙。

她也知道自己沒得指望,嫡母不會讓她高嫁進侯府。

如果不是寧家出事,她可能要費些打算才能如願以償。可寧家出事了,她以為自己撿了個現成的便宜。

寧家連婚事都不敢大操大辦,悶不吭聲將她迎進門。陸晚晚不在乎,她滿心歡喜地嫁了過去。

在鄉下十多年,舅母為她請了很多先生,她學了一身本事,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運籌帷幄無一不準。

她扶持寧蘊,為他指點迷津,助他行軍打仗,為他生兒育女。

不過兩三年,他就又有了軍功,有了爵位,有了權勢和地位,唯獨沒有良心。

陸錦雲拒絕寧家婚事後,因緣際會嫁給了順昌伯王家嫡子。這位王公子聲名狼藉,常年流連煙花柳巷,陸錦雲非但不勸阻,為了挽留夫君,無所禁忌為他收房納妾。王家尊長見兒子被她驕縱過度,她成親三年又無子息,一紙休書將她發配回了陸家。

陸家顏面盡失,陸錦雲羞得無顏見人,終日以淚洗面,尋死覓活。陸家無法,千思萬想還有陸晚晚,她常年隨夫在北地,遠離京城,於是將陸錦雲送來閑居一陣,等避了風頭再回去。

陸晚晚萬萬沒有想到,寧蘊和陸錦雲竟會寡廉鮮恥到這個地步,背著她暗通曲款。待她發現苗頭之時,陸錦雲已珠胎暗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