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輿圖

次日一早, 白榮仍舊很早便出發進山。

他不宿在山裏,日日回來。

沈寂暗中跟著護送白榮的部隊進山,山裏的景象卻讓他瞠目結舌。山裏有很多簡陋的民居, 正中間有一個巨大的羯族軍帳, 糧草高高堆起,戰馬整齊劃一。民居很破舊, 看上去有些年頭了。羯族士兵手上都端著大刀, 有些則握著鞭子,催趕著來往幹活的中原人。

這些中原人個個都瘦得像猴子一樣,塞外十一月的天氣,還穿著單薄的衣裳。他們不停幹活,稍微慢一點,就會被監工的羯族士兵狠狠抽上一頓。

他們下手又狠又毒, 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血痕。

白榮不許他們經過的時候他們稍稍收斂一些, 他一走遠, 他們便變本加厲。

沈寂好幾次怒火中燒,強忍住了才繼續在樹上趴定。

沈寂從高處目光往下一掃,還能看到很多牲畜圍欄。他不由得心中一驚,怪不得這兩年羯族人經常到大成境內打秋風,連男子也敢抓, 原來是將他們帶到了這裏做苦力。

可恨!他恨得銀牙咬碎, 提起長劍,倏地旋身而起,掠到樹下, 竟連半片葉子也未驚動,便穩穩當當地落到林間。

他輕功極好,準備找個地方躲起來,等晚上再隨白榮的護隊一起離開。

他來時便已經觀察過,山谷入口處守了好幾十個羯族士兵,比羯族牙帳城的守衛還要森嚴一些。衛士們個個披甲執銳,面朝著山谷的方向。

很明顯——他們並不防著外面的人闖進來,而是防著山裏的人跑出去。

山裏人若是跑了,就有泄露消息的嫌疑。

他剛剛轉過身,還未來得及躲避,迎面響起披甲之人來回走動的金石之聲。

沈寂躲避不及,便被叫住:“站住。”

羯族士兵聲音響亮,此言一出,不遠處也傳來士兵整頓兵戈的聲音。

沈寂心下一涼,駐足停頓,手卻不自覺地摸到了腰上的佩劍。

士兵驚動,立馬拿著刀劍尋過來:“你是誰?哪個營的?”

沈寂能聽懂羯語,但他不會說,一開口就會露餡。

一圈拿著劍的士兵圍了上來,沈寂不由自主地數著他們靠近的步子,十步,九步……

“你在哪裏做什麽?還不快跟上來。”忽然,沈寂前方傳來一個聲音,擡頭望去,卻是白榮立在山道迂回處,正看著他。

他身著一身中原長衫,看上去溫文儒雅。

沈寂愣了一瞬,白榮又道:“還愣著做什麽?”

他反應過來,原來他是在同自己說話。脊背一挺,朝他走了過去。

羯族士兵對白榮都客客氣氣的,忙拱了拱手。

白榮沒理,帶著沈寂轉身走了。

接下來的大半天,沈寂都跟在白榮面前,白榮去到哪兒,他便跟去哪兒。白榮是個很古怪的人,他明知沈寂不是他身邊的人,卻一直將他帶著,也不問他從何而來,更不問他往何處去,連半個字也沒同沈寂說。

晚上,他們啟程回珞珈山外。

沈寂隨行馬車外,白榮仍是不語。到了營地後,自顧自回營帳,徒留沈寂雲裏霧裏摸不著頭腦。

陸晚晚一天都在擔驚受怕,沈寂方走,她便後悔,覺得自己過於魯莽。裏面是什麽情況暫且不知,他便貿然進去,倘若有個三長兩短,自己有何面目去見沈家人?

她正後悔不叠時,白榮回來了。

塞外十一月的天已十分寒冷,往年這個季節已經開始下雪。白榮外面套了一年早已褪色的狐氅,進營帳後,他解下狐氅扔在他的榻上,走到火爐旁,探出手烤了烤。

陸晚晚忙提起茶壺給他倒了杯水,道:“白先生,您辛苦了,來,喝水。”

白榮擡眸,神色復雜地掃了她一眼。

陸晚晚被他看得心底惴惴不安,縮回手,乖巧地盤腿坐於地墊之上。

白榮端起茶盞,將杯中熱水一飲而盡。滾燙的水順著冰涼的將喉管淌進腹內,他感覺身上總算有了些許溫度。

他搓了搓手,往爐旁靠近了兩分。

他似乎很怕冷。

過了一會兒,一個羯族士兵走了進來,他端來一壺酒,放在火爐上。說是穆善太後送來的。

白榮對穆善從來沒有好臉色,他對穆善的厭惡之情溢於言表,根本不需要言語表達,只消看一眼,便知道。這回他卻沒拒絕穆善的好意,拔開酒壇的塞子,抱著壇子喝了起來。

“白先生,不若我讓他們送兩個小菜來,光喝酒,怕傷胃。”陸晚晚說道。

她想借機去找沈寂,問問他山谷裏的情況。

“你若是不想害死他,不想客死異鄉,就乖乖地坐在這裏,哪裏都別去。”白榮聲音壓得低低,似無意,又似自言自語。

陸晚晚卻是一愣,她半支著身子,站起也不好,坐下也不是,半晌才僵著滿臉的笑容扶著矮桌繼續坐回地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