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白榮

陸晚晚也忙低下頭去, 道:“太後。”

穆善美目流轉,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用羯語問蕭廷:“就是他?”

陸晚晚在安州多年, 耳濡目染, 各處番邦的話她都聽得懂。

蕭廷道:“是。”

穆善一揚手,宮女便將早已備下的琴抱了上來。

這把琴以金絲楠木為背板, 鏤空嵌以金絲銀線, 逶迤成一派仕女群芳圖,線條流暢,鑲嵌紋絲合縫,華貴非常,象牙輪軸飾以翡翠瑪瑙,就連四根琴弦, 皆是源自波斯的上好絲弦。陸晚晚遠觀, 已覺光彩流離, 待捧於掌中,感知到掌中沉甸甸的分量,險些被琴的華彩灼傷雙目。

穆善悠然地躺在椅子上,示意陸晚晚彈琴。

她佯裝不解,看向蕭廷, 他皺著眉點了下頭。

陸晚晚便坐於琴案之下, 問道:“請問太後想聽什麽?”

穆善擡眸看向她,說:“你隨便彈。”

陸晚晚震驚了一瞬,羯族太後的漢化說得極好。

陸晚晚聞言, 便動手撫琴。樂句間同音相連,委婉平靜,大鼓輕聲滾奏,意境深遠。隨即以柔聲相和,勾勒出夕陽映照江面,熏風拂漣漪的旖旎畫面。

她彈了一曲江南小調,古琴聲音渾厚悠遠,彈起這種曲子別有一場風味。

穆善點了點頭,眉宇間頗為滿意。

隨著樂曲推進,陸晚晚飛速掃輪,恰似漁舟破水,掀起浪濤拍岸之景。歸舟破水,浪花飛濺,漁船漸漸遠去,萬籟俱寂。正於收尾處,殿內的人都神色陶醉,陸晚晚撚弦,指甲勾住柔絲,竟當場斷裂。

樂曲戛然而止,陸晚晚回過神,臉色一下變得雪白,眼瞼長垂。

“哦?琴弦斷了?”穆善睜開眼,看過去,說:“聽說你們中原有一種說法,彈琴時琴弦斷了很不吉利。”

陸晚晚臉色蒼白如紙,答道:“小人不知。”

穆善唇角勾起,使得她美艷的臉龐更添幾分妖嬈的嫵媚。

“白先生。”陸晚晚正揪著心,外頭忽的闖進一道人影,他身後跟了幾個羯族宮女,見到穆善,忙跪下去道:“太後,奴婢沒能攔住白先生,請太後責罰。”

穆善輕笑,好似並不見怪,只道:“他脾氣犟起來,哀家都攔不住,更何況你們?”

“下去吧。”宮女們如釋重負,退了下去。

那位白先生走到陸晚晚的琴案旁,轉過身問穆善:“誰讓你動我的琴?”

“你的琴?”穆善勾起唇角:“羯族王宮裏所有的東西都是哀家的,這琴是,你也是。”

夜風淒淒,從殿門外吹進,鼓入袖中,隔開肌膚和中衣,陸晚晚白凈的手臂上登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白先生一下子撈起陸晚晚面前的琴,朝地上猛地一擲,琴上的寶石猝然滾落,琴也斷裂成兩截。

“是你的,沒錯,從此以後我再不撫琴。有違此誓,便如此琴。”他聲音中透出絲絲陰冷絕望的氣息。

穆善卻一字一頓道:“摔了這琴算什麽?你吃的,用的,都是哀家的,你的命也是哀家救的。若你當真有骨氣,便脫了哀家的衣,不食哀家的糧,赤身裸體滾回你的中原去。”

陸晚晚眼角的余光瞥向白先生,原以為他會悲憤交加,但他卻沒有。他只是苦笑了下:“穆善,這麽多年了,還玩這種把戲,你不累嗎?”

“不累。”穆善長籲了一口氣,轉眸看向白先生,緩緩開口道:“你不是想回中原嗎?再幫我做最後一件事,我便放你走。”

“你若說的是讓我去珞珈山,那便不必開口。”白先生道:“那便趁早斷了這份心思。我就算是客死異鄉,魂無所歸,也不會幫著你害人。”

說罷,他揚了揚袍角,轉身便要走。

“站住!”穆善疾言厲色,兩步踱過去,一把扼住陸晚晚的喉嚨,將她提起來。陸晚晚嗓子眼火辣火燒,就連喘息都變得艱難起來。她在穆善的掌下無力地掙紮,雙手在空中無力地揮了揮,卻連穆善的衣角都沒碰到。

白先生回過身,眼睛因為憤怒而眯成一條縫。

“你若是不去珞珈山,那麽從明日起,我便殺一百個中原人,後日殺兩百個,直到你答應為止。”穆善手上越發用力,陸晚晚艱難喘息,去松穆善的手。

白先生憐憫地看了眼陸晚晚,深深吸了口氣,道:“我因救你而助猛虎,猛虎傷更多的人,兩害相權取其輕,小兄弟,對不住了。”

陸晚晚憋紅了一張臉,她心裏怕得厲害,想求這人救自己,她忙開口,聲音沙啞,說:“猛虎傷人是虎之罪,你不救人是你的罪。因未知的惡放棄眼前的善,白先生,這並非明智之舉啊。”

白先生聽了她的話,駐足回眸。這少年生得好,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偏偏佳公子。他在穆善的手中,被捏得臉頰通紅,眼神中滿是求生的欲望,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