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眾人臉色一變。

對於鄭家而言,鄭府二房的兒女,除了鄭令窈,其他都不算。

鄭二老爺娶長公主之前,曾有過一房妾侍。

本以為和親遠嫁的公主再也不會歸來,鄭二老爺年少立誓絕不娶親。或許是上天垂憐,昔日情投意合之人,竟從沙漠蠻荒之地活著回來了。

長公主再次下嫁,這一次,嫁的終於是自己喜歡的情郎。

妾侍死得早,留下的一兒一女卻成了鄭家的心病。公主於汴梁另行開府,並無接庶子庶女上京的念頭,婚後一年即生下了鄭令窈。

臨安人談起鄭家二房,從來只說二房正妻長公主與嫡女鄭令窈。

令窈的庶兄庶姐,完全是被人遺忘的存在。

思及此,令窈看向鄭嘉和的眼神摻了一抹愧疚。

上輩子她確實欠了他。

鄭嘉和同老夫人問好,“問老太太安。”

老夫人並不喜歡鄭嘉和。

他一出生便先天不足,雙腿雖完好卻無法行走,加之其性子陰冷,獨來獨往,從來不在人前討喜,老夫人每每想到二老爺統共就這麽一個兒子,偏偏還是個不中用的,心中便有悶氣。

久而久之,也就遠著鄭嘉和了。

“我來探望妹妹。”鄭嘉和候在珠簾後面,語氣輕,聽不出波瀾。

老夫人手臂一彎,下意識將令窈擋住,“你妹妹大病初愈,需要休養,改日再過來罷。”

眾人埋頭吃飯,剛才鬧哄哄玩笑一桌,瞬時鴉雀無聲。

片刻,鄭嘉和沉聲一句:“是。”緩緩離開裏屋。

輪椅絞在厚重氈毯上的吱呀聲逐漸消失,老夫人問責:“誰讓他進來的?”

有丫頭出來領罰,老夫人口頭訓斥幾句,滿桌的菜沒吃幾口,全部都讓撤了下去。

夜晚老夫人騰出碧紗櫥,又擔心她忽然換地睡不踏實,遂坐在拔步床邊同她聊話。

老夫人笑得慈祥,耐心地哄她睡覺,與今日對待鄭嘉和進屋來時的冷淡模樣完全兩樣人。

令窈覺得慚愧,畢竟老夫人偏心的對象是她,如此反思片刻,她懶得再想,伸了個懶腰環住老夫人的腰,貼在她腿上閉上眼睛醞釀睡意。

都快要睡迷了,老太太忽然開口說話,語重心長交待:“你庶兄性情古怪,你不要招他。”

令窈不以為然,上輩子她早就招惹鄭嘉和一萬遍了,他從來不說什麽,也不會反抗,沒勁極了。

她怕誰都不會怕鄭嘉和。

老夫人嘆口氣,覺得自己說話太重,撚著令窈的手心撫摸,又道:“但你也不要嫌他,他雖那副模樣,畢竟是你庶兄,長兄為大,你敬他幾分總歸是沒錯的。”

這話令窈心服口服。就沖著前世她死時他哭得那般傷心欲絕,她也會敬他幾分。

夜涼如洗,老夫人院裏下了燈,其他小院尚是燈火通明。

有人提燈從穿堂而過,尖尖耳朵尖尖下巴,便是鄭令窈的異母姐姐,鄭令婉。

今晚的團圓飯,各房哥兒姐兒都去了,除卻出遊在外的四房長子,便只有她和鄭嘉和未入席。

鄭令婉剛從三房那裏出來,敲開兩扇黑油小門,庭院深深,東北角上上常年照不見陽光的一處房舍,便是她要拜訪的地方。

一豆油燈,暗黃的濕暈中,鄭嘉和膝間一本舊書,風從窗子裏進來,青桁架子上雲紗長衫來回蕩漾,鄭令婉雙手拉下夾紗槅扇,回頭抱怨:“兄長屋裏怎麽連個暖熏籠都不擺,春寒未散,日曬夜冷,最易著涼,小心為是。”

鄭嘉和點點頭,未擡眼,問:“這麽晚,你來我這作甚?”

鄭令婉皺眉,“兄長今日去了老太太屋裏?”

鄭嘉和不說話。

鄭令婉語氣不善,“兄長何苦自討沒趣,她與我們不是一個娘,哪裏瞧得上我們。況且我聽三奶奶屋裏的丫頭說,為了她回府的事,大老爺和三老爺熱臉貼了冷屁股,外面人都笑話呢,老太太對她一時新鮮,待日子一久,她在府裏討不了好。”

鄭嘉和撂開書,桌上蠟燭油汪汪,火光漸漸地小了。他重新取火燃上,鄭令婉在旁繼續說:“兄長隱忍至今時,日後務必要遠著她,若是生出意外,叫人瞧出端倪……”

鄭嘉和終是擡頭看她,黑亮的眸子裏透出三分不耐煩。

鄭令婉噤聲,心中覺得不痛快,不多時便起身離去,走時抿唇提醒他,“兄長,我才是你唯一的妹妹……她不算也配不上……”

鄭嘉和推著輪椅緩緩往裏,也不知聽沒聽到。

自那日鄭嘉和來後,鄭令窈一直等著他再來探她。

其實她大可以自己去找他,但她就是撂不下這個臉。哪怕她知道擺在跟前的不是被她狠狠傷過的人,一切都是新的。

她仍是羞於直面自己的過錯。

令窈盼了好些日子,老不見他來,猶豫許久要不要去找他,糾結一番,終是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