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2/2頁)

她猛然明白他差人送瓜果的緣由,皺眉從老夫人身上翻起來,說不出是怕還是氣:“我不吃,都拿走。”

老夫人和大老爺一愣。

令窈又說:“我想換個夫子,誰都可以,就是不要孟鐸。”

大老爺面有不滿:“既已拜師,怎可隨意打發。”

令窈回得快:“孫夫子還不是照樣被打發了?”

大老爺噎住,半天吐出一句:“孟夫子是孟夫子,孫夫子是孫夫子,一年內打發兩位家師,傳出去讓外人如何想我們鄭家?”

令窈鼓起腮幫子。

有了前幾次的經驗,大老爺不再一味說教,而是拿刀削了涼瓜,一小塊一小塊切好,拿銀細串好,遞到令窈跟前,動作笨拙生硬:“卿卿,吃點涼瓜消消暑。”

令窈折過頭,盯著大老爺手邊的涼瓜,也不知道孟鐸從哪裏尋來的西域瓜果,紅透透水盈盈,瞧得人口津唾生。她舔舔唇瓣,昂起腦袋,總算是張開了嘴。

吃了一碗又一碗,飽胃滿足,原先的惱怒全都置之腦後,困意襲來,令窈怏怏閉眼打起瞌睡。

睡意朦朧,她依稀聽見老夫人和大老爺話家常,老夫人揉著她肚子,時而玩笑時而嘖聲,聲音極淺,她心中莫名安穩,睡到酣處,忽然聽見老夫人問:“也是怪事,像孟先生那樣好的人,卿卿竟不喜他。”

令窈已然睡迷糊,聽到孟先生三字,從夢中掙出也要回一句:“你們都被孟鐸騙了,他一點都不好,人面獸心,連小孩子都嚇。”

有誰的聲音自半空砸下,玉石落地般清亮:“我竟不知,原來我是個人面獸心的夫子。”

令窈睜開惺忪睡眼,看清榻邊交椅上坐著的人,眼睛瞪如銅鈴。

屋裏哪裏還有老夫人大老爺,就連丫鬟都不見蹤影。

她下意識想要爬起來,腦海掠過昨夜的事,一雙眸子迎過去,他坐於椅中,端得一副仙人氣派,眼睛並不看她,目光落於窗欞後的半樹梨花白。

鮮有人不屑與她對視。就算她如今不是窈窕絕世的鄭令窈,那也是瓷娃娃般粉雕玉琢的小令窈。她繼續專注他,眼神坦然,仿佛剛才夢囈的不是她。

許久,孟鐸擡手,令窈如驚弓之鳥,脫口而出:“你要做甚?”

話剛落,他從袖子裏拿出一本書,輕輕放到她玉枕邊。令窈瞄見他嘴邊笑意,如昨夜月光影綽淡薄,仿佛是在回她:自作多情。

令窈硬著頭皮往下說,聲音越發輕飄:“先生不怕我將昨夜的事告訴別人嗎?”

“昨夜的事?昨夜什麽事?”

令窈凝眉,覺得這人未免也太狂妄,她越是想要裝模作樣,聲音越是稚氣:“你與魏然的事。”

孟鐸笑起來,他這一笑,令窈還以為出現幻覺,悄悄拽了把衾裯,帷幔系著的蔥綠流蘇穗子來回擺動。

不等他開口,她自己已想明白這其中的緣由。

是了,昨夜哪有什麽事。

朝廷官員與宮中內侍往來的事早已不是秘密,孟鐸一個剛辭官的文官,與太監來往,在外人看來,他不過是在內廷活絡關系,想要早日復官罷了,這樣做的大有人在,不足為奇。

官場上的事千回百轉,她不必踏這趟渾水。他如何謀算前程,根本不關她的事。

她掩了攻勢,孟鐸卻不甘罷休:“難為你記住他名字。”

令窈答:“我在宮裏時,他為我紮過風箏捧過靴。”

孟鐸噙笑:“還記得什麽?”

他意有所指,大概是說昨夜魏然對他卑躬屈膝的事。令窈不是癡人,搖頭:“沒了。”

屋內一時寂靜無聲。令窈隨意一瞥,視線觸及孟鐸右手手背,猙獰牙印躍然入目。

令窈心驚卻並不心虛。

是他先招惹她。他咎由自取。

咬人這樣的事,她兩世才做得第一回 。哪怕是上輩子穆辰良對她咄咄逼人,她也不曾失了體面,暗中使壞百倍還回去便是,何須明面上張牙舞爪。多不好看。

門口傳來腳步聲,墨漆竹簾掀起,鬢鴉領兩個小丫頭魚貫而入,手捧圓口窯瓷,罐內冰塊嘶嘶透出白汽,她們問了安,上前替換瓷缸裏融化成水的冰塊。

孟鐸起身,作勢往外去,剛轉身,袖袍被人拽住。

半大的人兒仰著臉,驚慌失措的陰霾早就一掃而空,她臉上有一股與年齡不符的狡黠,這種靈氣,與她通身上下不諳世事的單純交織在一起,像是牡丹的熾紅灼了海棠的蕊白,雖略顯怪異,卻耀眼奪目。

令窈細小的聲音在屋內蕩開:“先生的事,我已應下,不知,先生可否應我一事?”

孟鐸輕笑一聲,似是被她憑空討價還價的架勢逗笑了,問:“什麽事?”

令窈暗自贊嘆自己的皮面功夫,唬起人來真是完美無瑕:“日後你要真心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