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九月將至,暑氣未消, 秋老虎的威力更勝往年。每日剛過寅時, 天邊火球似的一團便升了起來, 直至戊時才消停。

這樣熱的天,臨安城內大半人家選擇閉門消暑, 尋常往來,一應取消。鄭家也不例外。

酷暑難耐, 令窈終日待在碧紗館,不願出門半步。

沒有鄭嘉和的棋盤,她揀起孟鐸留下的那些書,起先還能讀進去一二,後來漸漸地閑散起來。孟鐸不在跟前,她對書中詞句有不解之處,也無法向人詢問,索性合起書不看, 免得心裏癢,總想知道答案。

她更擅長取樂,每日裏吃吃喝喝,倒也暢快。

這日令窈正趴在窗下芙蓉蕈上與小丫鬟們玩鶴格,鬢鴉從外頭回來, 喘著氣道:“我的姑奶奶, 你怎麽還在這裏嗑瓜子打葉子牌, 前頭都快鬧翻天了!”

令窈正玩到興頭上, 不以為然:“不管什麽事, 等我玩完這把再說。”

一炷香的功夫後,她大獲全勝,收了小丫鬟手裏的瓜籽,得意洋洋回過頭看鬢鴉。

鬢鴉:“元姑娘和三老爺被三奶奶當場拿住了。”

令窈跳起來:“你怎麽不早說!”

鬢鴉指了前頭搖扇的小丫頭:“我遣她來請你,你不來,我自己來請,你又說不急……”話沒說完,令窈已經提裙往外跑,鬢鴉匆匆跟過去:“郡主,等等我。”

釀了幾個月的好戲終於開演,令窈恨不得插翅飛過去,哪裏肯慢下腳步等人。

雖然早就料到會東窗事發,但這一天比她想象中來得更快。令窈連肩輿都不坐,團扇與牛皮傘也懶得顧,穿著家常的粉色雲龍朵蘭縐綢裙,一陣風似的跑出了碧紗館。

身後鬢鴉也追過來,在進前廳正堂時攔住她,為她整理發髻衣裙,從袖子裏掏出一面寶石小鏡:“郡主,你瞧瞧。”

多虧鬢鴉提醒,令窈望見自己眼裏亮晶晶,精光四射,完全就是一副迫不及待看熱鬧的模樣。

不怪她,悶太久,難得有場大戲,確實容易激動。

令窈連忙閉上眼揉揉,收斂神情,裝出毫不知情的懵懂姿態,一腳踏進前廳。

各房的人都到了,小輩們躲在屏風後看熱鬧,正堂鬧得雞飛狗跳。

三奶奶伏在老夫人身上嚎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雖不是名門出身,比不得大嫂嫂和四弟妹書香世家,但我好歹也是當年八擡大轎擡進鄭家的正頭媳婦,三郎何故對我做出這等沒臉皮的事?我不求其他,只求一紙休書,大家往後各自清靜!”

三老爺只穿裏衣跪在堂前,旁邊是衣衫襤褸披頭散發的元清蕊,兩人皆狼狽不堪。

元清蕊哭得梨花帶雨,衣襟被扯破,白瘦的膀子上皆是紅印,臉高高腫起,脖頸上有三四道指甲血跡。

老夫人愁眉緊鎖,一味安撫三奶奶:“休書的事,莫要再提起,你既入了我鄭家門,成了我鄭家的兒媳婦,我自不能讓你受委屈,你放心,這件事,娘為你做主。”

三奶奶哭得更大聲,嘴裏嚷:“既然娘為我做主,那便替我問一問三郎,他為何對我如此狠心!這些年我為他生兒育女,又為他納妾收房,雖稱不上賢惠淑德,但從不曾辜負他,他到底對我哪點不滿意,以至於幹出這樣偷雞摸狗的事讓我丟盡臉面!”

她哭得傷心,大奶奶上前替她擦眼淚:“三弟妹,你的事自有娘為你做主,你且緩口氣,莫要哭壞了身子。”

三奶奶猛地推開大奶奶:“不要你假好心,那個娼婦是你們大房帶進來的,誰知道那個娼婦是不是被你們大房慫恿的?”

她推一下不夠,趁勢站起來拿大奶奶撒氣:“你說,你打的什麽主意,府裏的掌家權交在你手裏,你還嫌不夠嗎?找來一個小娼婦摻和我們三房,大嫂嫂好心計!虧我素日敬你尊你,你卻在背地裏做出這種事對付我!”

大奶奶急得不行:“弟妹冤枉,我向天發誓,絕沒有做過這種事,若是做了,就讓我不得好死。”

三奶奶哪裏肯聽,平時藏在心中的嫉妒與怨恨此刻全都爆發出來,她何嘗不知道大房與此事無關,只是眼下機會難得,反正鬧了出來,幹脆鬧到底。

三奶奶伸手就要打大奶奶,大老爺眼疾手快,及時站出來將大奶奶擋在身後,扼住三奶奶揮過來的手臂,道:“弟妹,你氣糊塗了。”

大老爺面容似鐵,一改平日寬和的姿態,剛才他沉默寡言,此刻卻開口為大奶奶說話,眼神掃過三奶奶,透出幾分警告的意味。

大奶奶也嚇到了,輕喚:“業成。”

大老爺:“方才我過來時,瞧見佳姐身體不適,你去看看。”

三奶奶不肯罷休:“你別走!我倆的賬還沒算完!”

向來不過問後宅事的大老爺開口道:“弟妹,你和你嫂嫂能有什麽賬,人是我帶回來的,你要追究,找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