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內侍傳話:“太子殿下到。”

梁厚退到一旁, 聽到聲響,斜斜一縷視線飄過去。

門後一道茶紫色身影, 太子著常服曲領大袖,腳步匆匆,腰間玉革禁步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至大案前, 方才停住。

“太子, 何事匆忙?”

太子自東宮而來,白皙額面浮出細細汗珠,清雋眉眼迷茫慌亂,氣息不穩,稱一句“父皇”後,見室內有他人,欲言又止。

皇帝:“梁愛卿耳聾心瞎, 太子不必顧忌。”

梁厚身形一滯, 將腦袋壓得更低。

太子同梁厚問好,念及他平日作風嚴謹,思忖半刻後, 緩緩出聲:“父皇, 皇祖母命人替我選妃,此時就在東宮遴選,滿殿皆是各家世家女子。”

梁厚一聽,當即明白太子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太後專橫,插手東宮之事, 太子不滿,情理之中。

紫檀大案後,皇帝嘖聲:“你這樣焦急,朕還當是什麽事,原來是這事。去年你已行過成年禮,今年本就該選妃,作何大驚小怪?”

太子皺眉不言。

皇帝示意內侍搬過圓椅,讓太子坐下。

太子卻不坐,站在原處,眉心緊鎖,似有難言之隱。

“太子。”皇帝再一次喚。

太子回過神,望向大椅上的皇帝。皇帝威儀的氣勢與慵懶的姿態交融,更顯君王之威,此刻面上早已顯出不悅之態。

太子撩袍跪下:“父皇,我不要選妃。”

他頭一回忤逆皇帝,聲音雖輕,但字字鏗鏘有力。皇帝默聲,一雙玩世不恭的眼透出幾分冷意。

太子緊攥袖角,硬著頭皮往下說:“大丈夫先立業後成家,我年紀尚輕,正是該專心跟隨父皇學習處理政事的時候,怎能沉迷兒女之情。”

皇帝輕笑一聲,聽不出是嘲是怒。

太子咬咬牙,大著膽子提舊事:“當年父皇做儲君時,並未選過太子妃,我有心效仿父皇當年勵精圖治之態,望父皇恩準,延後東宮選妃一事。”

滿室寂然。

內侍們大氣不敢出。

當今聖上最忌旁人說起當年龍潛東宮之事,莫說當年沒選太子妃,就是聖上登基之後,皇後之位也一直空懸,除追封死去的太子生母為淑賢皇後之外,並未真正立過皇後。

這麽多年,後宮女子爭奇鬥艷,能長時固寵的人沒有一個。聖上的寵愛,就如曇花一現,今日寵這個,明天寵那個,對後妃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將她們當貓兒狗兒一樣疼,心情好就逗一下,心情不好就丟開。

後妃們再如何費盡心思,也無法討到聖上一點真心,還不如當年年幼的宸陽郡主,就算將整個皇宮鬧翻天,聖上也依舊寵愛。

正是氣氛緊張時,角落裏幽幽傳來梁厚的聲音:“陛下,微臣認為,殿下之言不無道理,選妃之事,確實不必急於一時。”

皇帝挑眉,玉扳指一下下叩著案桌:“梁厚,你這張嘴,煩得很。”

梁厚面不改色:“陛下教訓得是,微臣就是嘴碎。”

皇帝移開目光,視線探到太子身上:“起身罷,東宮選妃一事,明年再說。”

太子松口氣:“多謝父皇。”

選妃的事就此作罷,皇帝稟退太子,留下梁厚。

“原來梁愛卿今日來,是特意為太子做說客。”

梁厚微怔,繼而鞠一躬:“陛下明鑒,微臣並不知道東宮選妃之事。”

皇帝並不聽解釋:“朕說你知道,你就知道。”

梁厚伏地,嘴裏卻不說“罪該萬死”。

許久。

梁厚跪在地上,腿都跪麻,腰都僵硬,視野內一雙皂靴停至跟前。

不知何時,皇帝繞過大案來至他跟前,他自絳色紗袍下伸出手,虛扶梁厚一把:“愛卿,平身。”

梁厚作勢就要起身。

皇帝語鋒一轉:“東宮選妃乃是繁衍子嗣鞏固江山的大事,你卻存心阻擾,你說,朕該不該賜死你呢?”

梁厚噗通一下又跪下。

死寂般的安靜並未持續太久,皇帝的笑聲落下:“瞧你嚇成這樣,朕怎麽舍得賜死你,同你玩笑而已。”

梁厚擡眸,望見皇帝唇邊惡劣笑意。

宮中太無趣,唯有在他身上得點樂趣。

梁厚早已習慣,也不起身了,跪著不動,腰板挺直:“微臣的命在陛下手裏,從來都沒有舍得不舍得。”

“也只有這種時候,你才有點自知之明。”

“陛下謬贊。”

皇帝忽然道:“若是卿卿在,見你今日油嘴滑舌之態,只怕要笑倒。”

梁厚一愣。

皇帝神色玩味,又道:“還好當年沒有讓你繼續教她念書習字,不然哪來今日的翡明女狀元?卿卿的第二位老師,比你這個半吊子強上百倍。”

梁厚不吱聲。

皇帝湊近,見他面上無情無緒,頓覺索然無味,轉身踱步,招手讓內侍伺候,褪鞋去冠,斜臥小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