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皇帝神情恍惚, 呼吸窒住。

眼前人說了什麽, 他聽不見,他只看到她的那張臉, 和記憶裏長姐的模樣八分神似。

朝堂不再是朝堂,龍椅也不再是龍椅, 周遭的一切聲響都瞬間消失,皇帝靈魂出竅般不受控制, 薄唇闔動,無聲的一句“阿姐”差點脫口而出。

直至少女略帶抱怨般又喚了句:“舅舅!”

她的呼喚沒了方才的嬌甜, 卻更加奶聲奶氣,像個被忽視的小孩,滿滿的全是委屈。

令窈長睫翕動, 眨著水靈靈的黑眸,心頭郁悶。

舅舅是被她嚇到了嗎?可他臉上半點都沒有被嚇到的神情。

令窈暗嘆一口氣。

不好玩,失策了。

皇帝回過神,意識恢復清明,君王威儀的目光定在殿上亭亭玉立的少女, 打量數秒,他開口喚了聲:“卿卿?”

令窈眼眸重新亮起來, 舅舅還是認出她了,不枉費她花的這番心思。

她高興應下:“欸。”

皇帝既驚訝又歡喜,毫不猶豫自髹金九龍寶座起身, 走下金磚台階, 來至令窈面前。

挨近了, 他低下頭,凝視半刻,柔了聲音:“果真是卿卿,不是別人。”

令窈恃寵而驕:“除了我,還能是誰,普天之下能喚你舅舅的人,也就只有我一個。”

旁邊有人假咳出聲,令窈循聲看去,望見梁厚提醒的眼神。

是了,她再怎麽想和舅舅敘舊,也得先完成今年考學榜首殿前受封,這才是今天的大事。

殿前認親的戲碼被迫中斷。皇帝離開寶座走到階下已是失態,令窈小聲勸他:“舅舅,你快坐回去。”

她自曝身份已然引起滿朝文武喧嘩,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怎麽回事?怎地就喚起舅舅了?”

“她不是說了嗎,能喚陛下為舅舅的人,只她一個,還能是誰,宸陽郡主啊!”

“這人是宸陽郡主?我竟沒認出來。”

“女大十八變,從前我們見她時,她還是個奶娃娃,一晃七年過去,你如何認得出?”

朝中資歷深厚的臣子們都對令窈記憶猶新,此時見她回來,感慨連連。

宸陽郡主三歲起便在金鑾殿上玩鬧,別的小孩子還在玩泥巴時,她已坐在皇帝腿上臨朝聽政。她依賴心重,窩在皇帝懷中,這裏扯扯,那裏碰碰,偶爾從台階下爬下去,搖搖晃晃地走入群臣中,笑嘻嘻地拽人官袍。

後來長大了些,學會使壞了,捉弄完人,還沖人扮鬼臉。因為她的緣故,群臣上朝時常鬧出笑話,直到她長到六歲,多余的精力轉到其他地方,上朝的群臣才免於一難。

老臣們憶起舊事,看向令窈的目光變得更加復雜,驚嚇中帶了點欣慰。

誰能想到,當年橫行霸道的小魔頭,如今竟成金鑾殿上秀外慧中的女大學士。郡主地位固然尊貴,但真材實料考出來的大學士封號更令人敬佩。

腹有詩書氣自華,前兩年的翡明總宴榜首加上此次正式開科考學的女學士榜首,宸陽郡主當真是長大了。

相貌的變化算不得什麽,有兩榜在身,這才是真正的女大十八變。

大部分臣子詫異於令窈此次不同凡響的歸來,唯有少部分人專注於此次女學士考學的事。

這其中就有太後的心腹,新晉的禮部侍郎宋仲。

宋仲乃是宋家一力扶持的人,他知道太後向來不喜宸陽郡主,此次令窈殿前面聖,他反應迅速,揪住錯處,站出來高聲喊:“臣有話要說。”

皇帝已坐回寶座之上,看見說話的人是他,不太樂意聽,裝作沒聽見。

宋仲繼續道:“此次女學士考學,榜首之名應當作廢!”

皇帝緊皺眉頭,耐著性子問:“為何?”

宋仲指了令窈:“她根本沒有考學資格,以假名作考,拿下頭名,乃是欺君之罪!”

眾人噤聲。

宋仲話糙理不糙,以假名作考,確實不符合規矩。

正當眾人等著皇帝做出回應時,令窈輕聲開口:“宋大人此言差矣。”

宋仲分毫不退讓,面子功夫做足,沖令窈行半揖禮:“還請郡主賜教。”

令窈從容不迫,端莊優雅地行了臣子間的平禮,字字清晰,告訴他:“第一,考學並未規定考生只能以本名作考,是以我用本名還是用假名,無關緊要。”

她朝前邁進,雍容雅步,眉眼含笑,意氣風發:“第二,鄭青黛這個名字並不是假名,我今年已十五,為自己取字做名,理所應當,哪來欺君一說?”

宋仲語塞:“這——”

實在找不出話,宋仲狗急跳墻,道:“你若無愧於心,為何不光明正大用本名?”

令窈揚起臉,小孩子頑劣般的笑意露出來:“我樂意。”

宋仲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拿她沒轍,正要退下,忽地想起一事,眼睛亮起來,問梁厚:“梁大相公,此前你府裏住進一位小娘子,不知這位小娘子現今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