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屋內的舒神香終於起了效,姜嬈瞧著眼前的少年,沒一陣兒,便覺得神思舒緩,渾身上下仿若竄動著一層薄薄的暖意,十分的愜意與舒適。

霧靄悄繞,日光微晃。

眼皮越來越沉,她方一闔眼,腦海中卻立馬浮現刈楚的樣子。他一手撐著頭,安靜地闔著眼,眉宇之間,盡是一片溫柔的色彩。

阿楚……

她的神思愈發遊離,須臾,便沉入了輕柔的夢鄉。

卻不料,在她熟睡之際,一直安靜坐於床前的男子突然睜開眼,他望著床榻上呼吸均勻的少女,目光緩緩。

片刻後,他起了身,躡手躡腳地走到書桌前,看著案上的一排書卷,眉頭輕皺。

要從哪裏入手呢?

擡手抽出一卷大魏編年史,放在案上緩緩攤開,少年俯下身,目光緊縮著每一處文字記載,不願放過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

——大魏元年八月,楚貴妃產下八皇子,取名為“勉竹”。

——大魏元年十月,嫻美人產下九皇子,取名為“景蘭”。

……

——大魏二年冬月,淳妃產下十五皇子,取名為“睿荷”。

——大魏三年臘月,鼠疫頻發,淳妃染疾而亡,歿於次年元月二日。臨終前,殿內空無一人,其子睿荷殿下亦不知所蹤。

鼠疫?

刈楚收起了指尖,眼中閃爍著些許晦澀的光。

這所謂的“染疾而亡”,染的究竟是鼠疫,還是……

往後再翻,書籍記載的重點便傾向於大魏與小楚國的交戰記錄。他欲合上書卷,卻在一瞬間,指尖若有若無地滑過一處文字,讓他停下了目光。

刈,斷也。又,殺也。

收割、殺戮之意。

眸光一沉,他將視線移到了卷首,這一卷所講的大概是大魏鐵騎收復的疆土,其中既有先前被小楚國占據的疆土,又有新占領的敵軍的疆土。

刈,楚。

收復小楚國所占的疆土。

殺敵兵,護河山。

少年握著書卷的手緊了緊,轉眼間,又將緩緩書卷放下,薄唇輕抿。

他的名字,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心中突然湧上一層無法言喻的情緒,這種情緒是十分洶湧澎湃的,在頃刻間席卷了他的全身。他還記得,曾經在倚君閣時,夏蟬曾問過他的姓名,那是他想,這個名字定然是他父母取的。畢竟如若是人販子隨口一取,只會取“易”或者“義”這般稍為簡單的字,斷不會用“刈”這個字的。

一直以來,這個名字,是他內心深處的一片柔軟,只因這兩個字,是他父母所賜,也只有循著這兩個字,他才能找到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

可——

腦海中又閃現出方才在大魏編年史上看到的一句話,大魏二年冬月,淳妃產下十五皇子,取名為“睿荷”。

睿荷,宋睿荷。

刈楚。

少年敏銳地眯了眸,這其中,究竟有著怎樣的偏差?或是說,他是謝雲辭僅憑一塊胎記而尋錯的人?

不可能。

即便他生在平常百姓家,也斷不會有人給自己的小孩起“刈楚”二字為名的。

野心太大,殺氣太重。

指向太明顯。

況且,他的年齡,正與十五皇子的年紀對上,這世上,不會有這麽巧的事。

如若他是十五皇子宋睿荷,那麽刈楚又是誰?

心中疑惑不止,引得他皺緊了眉頭,只覺事情大有蹊蹺,卻不知道這蹊蹺究竟生在何處。

正在思量時,床上的人突然側了側身,讓刈楚連忙將書卷收起來,不過片刻,便將那卷大魏編年史放回了原處。

躡手躡腳地回到床邊,他悄悄坐回到原先的位置上,順勢將手肘撐起,歪著頭,默默地瞧著正背對著自己的少女。

原本平靜的眸光終於泛起一絲微不可查的波瀾。

刈楚將袖子壓平了,也緩緩闔上了眼,嗅著淡淡的舒神香氣,只覺得這一刻,著實是美妙極了。

就這樣守著她,大腦放空,什麽也不用想。

不用想他母妃到底因何而死,不用想他為何流落宮外,亦不用想“刈楚”與“宋睿荷”之間究竟有著怎樣千絲萬縷的聯系。

一如在倚君閣,一如在萱草苑。只要她喚一聲“阿楚”,下一刻,便永遠會有一個少年在她身側,用著幹凈且羞赧的聲音,低低地回一句:

“阿姐,我在。”

思緒在舒神香的作用下悉數出了腦海,腦中是一片令人舒適的空白。姜嬈醒來時,覺得自己好久未睡得如今日這般踏實,方一睜眼,便看到了眼前乳白色的床紗,漫了滿目。

她悄悄轉過身子,使自己平躺在床榻之上。鼻尖還是令人心情舒適的舒神香,混雜了淡淡香氣,充斥了她的整個夢境。

這種香氣,她是記得的。

清清雅雅,幹幹凈凈,正是刈楚身上獨一無二的味道。原先她為他梳發,一下子便聞到了他發間的微香。而後再與他接觸時,這種氣味便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腦海裏,驅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