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秋夕將至,紫蘭已歇,青梧方稀,翊坤宮內一派凋敝之象。自淑妃掌珠失寵,雍安帝已半月未曾來過,宮人們個個如霜打的茄子。

宮女春蘭站在殿門前,耷拉著腦袋昏昏欲睡,倏然,眼縫中多出一抹明黃,“陛,陛下......”

隨著她的驚呼,所有宮人立馬跪地請安。

雍安帝跨進朱漆門檻,瞥了一眼東側的喜鵲登梅罩,淡聲問道:“淑妃呢?”

春蘭低頭,掩飾心中的雀躍,“娘娘在給小主子沐浴。”

雍安帝大步走進東次間,掌珠聽得腳步聲,扭頭看去,見身量頎長的男人站在落地罩旁,靜靜看著她。

她蹙起黛眉,像是沒注意到來人,扭回頭繼續為兒子打澡豆。

木盆裏的小崽崽卻很有眼力見,脆聲喚道:“父皇!”

雍安帝眼眸微動,沒有應聲。

小崽崽爬出木盆,頂著一頭澡豆末,抱住男人大腿,“父皇。”

胖乎乎的小崽崽著實可愛,但雍安帝還是不給半點反應,揮揮衣袂,示意禦前太監張懷喜將小崽崽抱出去。

張懷喜為難地瞥了掌珠一眼,見她沒有異議,才拿過花梨木架上的方巾,裹住小家夥,退到對面的稍間。

他們一走,雍安帝扯了下衣襟,冷欲迸發,慢慢靠近掌珠。

掌珠向後挪步,後腰抵在案幾上,退無可退,待他逼近,才發覺他長眸微醺,像是醉了。

帝王目光灼灼,偏又蒙了一層叫人看不懂的淡霧,不顧她的排斥,將她抱到條幾上,掀開了妝花緞錦衣,鸞鳳兜兒遮不住的細腰明晃晃暴露在空氣中。

男人眼尾猩紅,攏上了起伏雪峰......

*

掌珠從夢中驚醒,氣喘籲籲,身體還殘留著被男人摩挲的悸感,絕美的小臉帶了一絲赧然。她時常做這個夢,卻連夢裏的男人是誰都不知曉。

如今是恒仁年間,恒仁帝已生華發,而夢裏的男人英俊年輕,三十未到。

掌珠捂住滾燙的雙頰,竭力讓自己忘記男人健碩的胸肌,以及粗嘎的呼吸。

眼前隨之浮現出一個頂著澡豆頭的小崽崽,奶聲奶氣喊她母妃。

她才十五,還未出嫁,哪來的兒子......

翌日一早,掌珠穿上裙裳,背起簍筐,打算去山澗采野菜。

她是孤兒,被村裏的孫寡婦收養,寄人籬下,孫寡婦脾氣不好,經常用棒槌打她。

剛出屋子,就見孫寡婦倚在籬笆墻前抽旱煙。寡婦磕磕煙杆,沒好氣道:“天天睡到日上三竿,真把自己當大小姐了?”

掌珠望了一眼天色,東邊剛剛魚肚白,“我去采菜。”

孫寡婦努努下巴,“別想偷懶,先去劈柴做飯。”

掌珠放下簍子,拿起斧頭,心裏不是滋味,她雖然幹不動農活,但也算任勞任怨,孫寡婦卻總是想盡一切辦法榨幹她的體力。

冷風敲秋韻,一排遷徙的大雁飛過上空,掌珠眼睜睜看著一坨鳥屎落在了女人頭上,還氽了稀。

孫寡婦嗷一聲,用煙杆狠狠摑了掌珠一下,“晦氣玩意,自打帶你回來,老娘就一直倒黴!”

掌珠咬下唇,“那您把賣身契給我,我走便是。”

“呵——”孫寡婦冷笑,抱臂道:“老娘花了十二兩銀子買你回來,你當我是濟貧的大善人?老娘就算養條狗,也比你懂得報恩!”

女人三十有二,在村裏算是數一數二的美人,舉手投足間有些風情,但眼底的混濁,讓她看上去老了十載。

反觀掌珠,十五六的年歲,如初綻的薔薇,嬌艷欲滴,配上純凈的杏眼,將嫵媚和清純融為一體。

也是,若非美人胚子,也入不了孫寡婦的眼。清泉入混流,大抵是世間最無奈的事吧。

孫寡婦扯了扯打綹的長發,嫌棄地抹掉鳥屎,“跟你說個事。”

“嗯?”

“隔壁村的鄭秀才看上你了,準備出二十兩銀子做彩禮,成不?”

掌珠觳觫一下,那鄭秀才雖有些點墨,但一直考不上舉人,仕途堪憂不說,還酸腐刻薄、為人陰險,常給身邊人穿小鞋,想到他賊眉鼠眼的樣子,掌珠打心底厭惡。

孫寡婦看她沒有動心,勾了勾唇,語氣緩和道:“就知你心氣兒高,看不上他。”

掌珠剛松口氣,孫寡婦又拋出另一個誘惑,令掌珠如墜冰窟。

“裏正家的長子是個有出息的,考上了進士,現在翰林院供職,中秋要回來探親,我打算把你送過去給他做妾。”

那男子名叫趙寄,在翰林院任庶吉士,家中已有一妻兩妾。

庶吉士沒有品階,但能在翰林院做事,聽上去體面,而且,有被提拔的可能。在孫寡婦這樣的人眼裏,那便是京城的大官人了。

掌珠使勁搖頭,鬢上的琉璃墜子來回晃動。

孫寡婦不理會小姑娘的厭惡與無措,哼一聲警告道:“你少給老娘動歪心思,賣身契在我這,你出不了鎮子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