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陣不成一

又一日,陸遜依舊領十余騎從外出察看地形、路況。

只是這天他還沒出營門,就見東面大片的蘆葦叢、草叢、灌木叢被煙火籠罩。

一切能阻擋兩軍視線的障礙物都在焚燒之列,野火越燒越大,四處蔓延濃煙滾滾。

吳軍全線警戒,孫權站在麥城城頭眺望東邊廣袤平地,視線內的軍屯、民屯據點早已廢棄,此刻飄揚吳軍戰旗。原有的屯民要麽撤往臨沮,要麽撤往當陽避戰,再要麽協助吳軍修築工事。

諸葛瑾進言:“至尊,關羽乏糧,又素來強項。恐不會待援相持,將提兵來戰。”

孫權不語,轉身回簡陋的城樓,城樓墻壁上掛著地圖。

他擡手在秭歸輕點:“悔不聽陸伯言之策。”

諸葛瑾、駱統、孫桓站在孫權身側一起觀看這卷地圖,按著陸遜之前的提議,應該避免與關羽主力碰撞。

分西路偏軍攻打秭歸,然後走孟達攻打房陵的舊路,派遣精銳翻山越嶺攻克房陵郡,並騷擾南鄉郡。

這股偏軍出現在漢水上遊,與漢津的東路軍、蔣欽水師相呼應,將會困死荊州水師。

西路偏軍進攻時,孫權率主力封鎖長江,防止北岸荊州軍救援荊南,也阻斷荊南運往北岸的物資。

按著陸遜的策略,最辛苦、最兇險的仗都由陸遜率領的西路偏軍來打。

可問題是上到孫權,下到其他將校,不認為陸遜能獨力達成預期規劃。

陸遜是逍遙津之戰後才開始統兵平叛,戰績多源於不入流的叛軍,也就收編山越時的戰果最為耀眼。

真正跟曹軍、漢軍的戰績,是零。

哪怕陸遜順利攻破夷陵城,斬殺宜都郡尉詹晏……在許多人看來這跟陸遜沒關系,完全是前鋒李異的功勞。

李異是劉璋舊部,赤壁之戰時劉璋向曹操服軟,派兵來荊州參戰,只是駐屯在夷陵一帶。還沒來得及舉動,這幾支益州軍就被周瑜迫降。

沒人相信陸遜的統兵能力,不認為陸遜率領所部西路軍能破秭歸後,翻山越嶺再把房陵、南鄉攻破。

陸遜的提議缺乏回旋余地,畢竟太過極限,不管是打秭歸,還是翻山打房陵,又或者抄擊南鄉,幾乎一環套一環,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問題……那就完了。

陸遜是否全軍覆沒人能知,孫權率主力封鎖長江,再差也能帶著主力回到揚州。

孫皎、蔣欽的東路偏軍是真的兇險,陸遜偏軍去翻山越嶺搞迂回抄擊,孫權主力橫在江面……荊州軍主力不受鉗制,若是調頭去打漢津,孫皎這水陸四萬人能擋得住?

若擋不住,關羽就有順勢奪占夏口的可能,孫權的後路就被抄了。

陸遜策略無法實施,才改為現在主力、偏師東西夾擊,遙相呼應的戰略格局。

偏偏關羽帶著歷戰三月的疲兵,還敢主動決戰!

要知道,麥城周圍那麽多吳軍據點是初步占據,還未增修、加固!

沒有預期的堅固防禦工事體系,吳軍有幾個人敢跟漢軍野戰搏命?

難道現在撤軍?

撤軍簡單,舍棄多余的輜重,軍士上船,足以在關羽主力抵達前撤到大船上。

可這麽輕易的撤軍,面子往哪放?

丟盡顏面的人還身處高位,腦袋也難保。

孫權自己都不願提議撤軍,誰又敢提議撤軍?

孫堅、孫策有深厚的軍事威望,說撤就撤,全軍上下也服氣,大不了以後找機會再來打。

諸葛瑾這些親信都不敢提議撤軍,陸遜會站出來提議撤軍?

陸遜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哪怕他天性開朗,經歷孫家、陸家一系列糾紛後,陸遜也學會了沉默。

特別是今年夏季,郁林太守陸績病逝,臨死還做箴言詛咒孫權‘從今已去,六十年之外,車同軌,書同文,恨不及見也’。

把一個本就有病的人,派到濕熱的交州去任職,跟謀殺沒區別。

陸遜比堂叔陸績還要大六歲,幾乎是陸遜將陸績拉扯長大。

沒有人提議撤軍,那只能接戰。

已經沒有時間加固各處據點,吳軍只能全力備戰。

當陽,城外關羽的軍營。

關羽正握一卷帛書猶豫不決,這是王甫整理送來的糜芳認罪書。

處置糜芳是個棘手的問題,關羽放下帛書,有些心累:“傳告江陵,不可怠慢糜氏家小。糜子方雖犯死罪,亦不可欺辱。待戰後,送糜子方入益州。”

廖化書寫公文,詢問:“君侯,孝先擔保黃公衡守衛江陵一事,是否回復?”

江陵險些被糜芳所賣,荊南三郡守或降或逃,這讓關羽頗有一種大夢初醒的恍惚感。

自襄陽之戰、水淹七軍以來的傲氣消散大半,越顯得有些遲暮:“孝先有識人之明,發文同意。另邀潘承明至當陽,為我護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