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父子升鬥

江陵城外,江渚水寨邊上。

劉備頭戴鬥笠端在青色華蓋下垂釣,劉封穿一襲素錦衣袍腰懸黑巾白玉帶,掛一口寶劍上前幾步,單膝跪地:“兒臣來遲,懇請父親治罪。”

“阿升也知有罪?”

劉備回頭看一眼,指了指旁邊魚竿:“且上前來,一同垂釣。”

劉封解下佩劍交給陳到,上前拿起魚竿,輕輕一甩拋鉤入水窩裏,小心翼翼側頭打量,見劉備面色紅潤,遂輕呼一口氣。

劉備察覺,則說:“阿升八日行軍一千裏,何故如此焦慮?”

“父親,兒臣糊塗,不敢見關侯。”

“唉……雲長又不會吃了你,說教你幾句也非壞事。”

劉備依舊望著遠處江面煙波:“阿升向來有決斷,如今糜子方投火取死,其一腔憤恨難平。使得我左右為難,若是阿升主事,該如何是好?”

劉封垂頭:“兒臣有看法,卻不敢說。”

“我已問過雲長,雲長不欲起爭執,寧可退一步留守江陵。雲長是以退為進,他不喜子方,亦恨子方死的冤屈。過幾日翼德、孔明回信也將到江陵,阿升有想法盡管說。不聽阿升、雲長的話,我還能聽誰的話?”

劉封始終垂頭,劉備自嘲輕哼,扭頭來看:“看來阿升是真有忌憚,阿升既有畏懼之心,何故作壁上觀視雲長陷入危難?”

“父親,容兒臣細說。”

劉封側身單膝跪地,擡頭看著劉備:“關侯進軍襄樊時,山城初附,兒臣真無力出兵,孟子度在房陵能戰,是孟子度拒不出兵,兒臣出漢中以來,威信無存,號令不動孟子度。”

“後孫權背盟,關侯、定國先後來信調兵,兒臣亦有出兵之意,只是孟子度懼怕關侯問罪。申耽、申儀朝秦暮楚,兒臣自以為守著東三郡,荊州若有不濟,也能使關侯退回益州。”

從副軍中郎將變成副軍將軍時,劉封在軍中的威信、人脈就宣告清零。

“孟子度……他也是糊塗,孝直再三懇請我照料孟子度,不曾想如此懼事,名不屬實。”

劉備追問:“那阿升,如何解決糜子方之事?”

見劉封遲疑不定,劉備擺手:“坐著回話,別惹人笑話。”

“是,兒臣明白。”

劉封坐好,拿起魚竿醞釀語言,經過襄陽時知道這件事情,路上一直在思考。

稍稍停頓,就說:“父親,子仲先生仁厚長者,若拖延時日,子仲先生會有書信來江陵,為諸人開脫。父親若以此為說法,可揭過此事,只是會使軍中老人喪氣。”

糜竺性格寬厚慈和,肯定會主動出面化解這場沖突。

可大家是單純為糜芳鳴不平?

糜芳只是引爆了這個始終都存在的矛盾,讓大家不得不重視。

現在稱帝在即,要麽用幾個重量級的人物給糜芳殉葬,平息北方人的不滿,這又會引發荊州人的不滿。

如果再調過頭來補償荊州人,又會引發北方人新一輪不滿。

正如袁紹麾下汝南人跟河北人的黨爭一樣,處理不當,引發二袁內戰,彼此打內戰遠遠比外戰還要殘酷。

劉表有一樣的問題,是兗州山陽舊人一黨,跟荊州世家的沖突。

曹操強勢介入,才沒有爆發內戰。

所以眼前的問題,遠不是殺人能解決的。

殺一個人簡單,這個頭一開,就會相互鬥殺,矛盾持續激化,爆發一場內戰只在早晚。

劉封的回答令劉備不滿,輕哼:“此揚湯止沸,不足以濟事。再說。”

劉封當即回答:“父親收養關侯、新亭侯之女為翁主,田孝先已尚關姬,不若以糜氏子尚張姬。”

劉備更是口吻不滿,幹脆反對:“田孝先與關姬互有傾慕,我順水推舟玉成此事。張姬深得翼德喜愛,豈能委屈?”

劉封苦笑:“父親舍不得委屈張姬,那只好委屈荊州人了。只是東征在即,正是荊州將士效力之際,恐傷銳氣。兒臣亦有所顧慮,應除惡務盡,父親明鑒。”

有嫌疑的荊州人就那麽幾個,大家都看在眼裏。

如果稱帝時進行針對打壓,保準心懷不滿,又很惶恐,很可能在戰爭時期故意壞事。

劉備則遠眺江波,長舒一口氣:“我不願殺有用之人,也不願委屈張姬,阿升所言倒是與我不謀而合。如今天下三分,彼輩自以為強勢就能使我退讓,那就錯了。今舍我以外,彼類欲投何處?”

說著劉備露出呵呵笑容:“所以呀,舍我其誰?雲長不急,我也不急。倒是彼類張牙舞爪,使孝先、定國、孟起難堪。”

劉封鬢角有汗,取出手巾輕輕擦拭。

現在聚集江陵的荊州人大軍,還能投誰?

孫權那邊出了那麽大一個內奸,名聞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