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無笑

與趙雲簡單會面後,田信就與關姬乘船北上,直奔襄陽而去。

關羽夫婦外出巡查、避暑,唯一相熟的李嚴……也不需要太過親密走動。

舟船航行於漢水,六月的漢水仿佛冬季枯水期一樣,可見河岸兩邊露出的石灘。

田信坐在船首,兩岸景色漸漸向後,手裏握著竹簡不由走神,想起了大前年從戎北伐時的情景。

仿佛田紀、王直就跟在自己兩側,回頭一看,就見關姬撐傘站在一側也在打量四周的景色。

“唉。”

輕嘆一聲,田信垂頭看手裏竹簡,這是一卷名冊,記錄著籌建後的衛軍編制。

這份編制名冊還要經過趙雲的考核、重編,大體上近半營督、軍正能留任;百人將一級能留任的就更多。

自己給出北府二十營,割夏侯蘭五個營,再由關羽割三軍九個營,算上荊湘郡兵八個營,衛軍組建後會有四十二個營。

趙雲不可能當一輩子的衛將軍,趙雲卸任後,接任的衛將軍如果站不穩,衛軍自然是傾向自己的。

關姬見他回神,詢問:“適才聽左右說夫君見子龍叔父時,氣氛一度僵持?”

“不算僵持,只是我與子龍將軍實屬同類,不願無故做笑。”

田信卷起竹簡紮捆,裝入絲綢筒袋裏,稍稍停頓看著關姬眼眸說:“除作樂歡欣時能笑,余下時候實不願做笑。展露笑容,示好於人,必有所圖也。”

笑容是一種偽裝,也是武器,可以保護自己,也能攻陷敵人。

比如關姬的笑容,除了玩樂時的率真笑容外,其余笑容多有目的……或許偶爾想到孩子時,也能露出迷人、純凈的微笑。

田信頗感愜意,轉身落座背靠護欄,脊背感受到船首顛簸推力,閉著眼睛享受落在臉上的太陽。

不需要對人展露笑容……其實是一種權力,也是一種享受,能讓自己心靈沉穩。

就如關羽,他不願意笑,就沒人能強迫他做出笑容;劉備也是,不是喜怒不形於色,也不是故作莊肅……而是真的沒必要去笑,也沒必要故作生氣、放縱怒意去恐嚇人。

田信的話,關姬聽著若有所思,覺得有些道理在。

襄樊戰役前,她見到一些人出於禮節考慮,會施禮做笑,已示親近友好;現在已經沒人能讓她笑臉相迎,也就話題投機時能歡笑幾聲。

這個世上,已經沒有需要她以笑容武裝、保護自己的人。

船至飛虎山,夏侯尚隱居地。

田信引領數人前來拜訪,騎乘蒙多往山深處,可見山南開辟一座簡陋營地,夏侯尚的近千部曲在此開荒屯種,自食其力。

半山腰立著兩座衣冠冢,一座是夏侯尚本人的;還有一座是他夫人曹氏的。

他的死訊傳到洛陽後,曹氏頂不住內外輿論攻訐,自刎而死。

田信經過時一躍跳下蒙多,步行登山,留李衡在此牧馬,余下幾人皆隨他步行而去。

雖是衣冠冢,基本的敬意要有,非是敬曹氏、夏侯氏,是敬重生死。

為母親守孝的夏侯玄面容清瘦,目送田信四人步行登山,也只是長嘆一聲,低頭繼續研讀經典。

過衣冠冢後有繞山梁行走一裏地,終於看到夏侯尚隱居的木屋。

木屋雖簡陋,卻修建在小坡山坳近側,山坳處有一眼清泉,泉下是開挖、壘砌石塊砂石堆成的水潭,潭水寬闊兩三丈,兩名身子剛剛長開的少女在邊上浣洗衣衫,都黑發垂在肩背,額頭紮一條孝帶,並穿素色細布衣衫。

察覺他們到來,夏侯尚一對女兒提著衣衫、棒槌避入另一側的木屋裏,這座木屋紮著籬笆,拴著兩條活潑黃犬。

夏侯尚親自來迎田信,可能是曹氏自殺讓他生出許多感觸,情緒低落,眉毛不展:“陳公可是為關中而來?”

“正是,也為履行諾言而來。”

木屋廊檐下,田信側身落座,取出一道帛書雙手遞出:“此零陵白雲茶莊割讓手令,伯仁公遣人持此手令前往,可接掌這處茶莊。莊中舊人明年秋後會隨我遷走,前後一年有余,足以學習制茶技藝。”

“陳公高義,此物某受之有愧。”

夏侯尚接住細細審視,還是推給田信,語腔低沉:“我背離曹丕,非貪生怕死傾慕錢貨,實乃一腔怒意難平,意在舒張而已。今大仇未報,先夫妻反目,今父子離居……心中頗多愧疚,更不敢受領茶莊。”

說著他勉強做笑,笑容仿徨,眼神迷惘:“興許是當年我過於傲氣,負氣不恤,才使家中妻妾失和,以至於成列國笑柄,更使家國殘敗,左右親友皆難善終。”

田信不由沉默,想到了關姬,想到了龐飛燕,再看看眼前失魂落魄的夏侯尚,也只是發出一聲長嘆表達自己的惋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