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 觀星樓

峴首山,觀天台。

章武二年七月十七的夜格外明朗,陳國太史令胡潛沐浴熏香,端正衣冠後開始工作。

他的工作也簡單,就是趴在望遠鏡下觀望夜空,做當日的星象記錄。

水晶不難找,田信自己目力非凡用不著水晶制作望遠鏡,只是給頭盔打磨水晶護目鏡時,順帶打磨,前後耗費許多功夫,才弄出一個望遠鏡。

通過基本的光學知識,這個望遠鏡在胡潛幾個人手裏如同神器,既能做測距之用,還能測水平。

一個懸空的太陽系軌道模型就垂掛在觀天台樓閣之中,慕名來此的顧謙看明白日蝕、月蝕原理後……就瘋了。

自瑯琊道的當世老神仙顧謙瘋癲後,峴首山儼然成了禁地,在這裏活動的只剩下胡潛、孟光二人。

至半夜時,胡潛做完筆記與孟光換班,由孟光負責下半夜的星象觀測。

望遠……觀天鏡實乃人道神器,交給武夫打仗實乃暴殄天物!

孟光是個閑不住的人,也是剛睡醒,精力充沛,絮絮叨叨:“凡人庸碌,恐怕也只有你我才知陳公器量宏偉。倒是可笑譙周,父子精通天文,家傳尚書,以能解河圖洛書稱著於世。”

胡潛整理以往觀測的文档,頭也不擡:“他近來似有彈劾北府?”

“確有此事,因陳公割讓二十營並入衛軍,譙周看來這是公上不臣之舉。”

孟光嘴上沒什麽好話,他一個治公羊春秋的人,看不起搞左氏春秋的人,也看不起搞尚書的那幫人。

何為尚書?

尚者,上也,尚書者,上古之書也;什麽是書?記錄在冊的史料,這就是書。

如果六經皆史,那尚書就是上古之史。

這樣的話就能用平等的目光去看待、剖析六經所載的歷史;如果以經典來看六經,那只能仰著頭,要麽跪著去看,要麽躬身俯首去看……那前人說什麽,就是什麽,很難質疑。

家傳治尚書的人很多,這是一門很難懂的經典,實在是傳承過程中遺失了太多篇章。

可偏偏田信掌握了河圖、洛書,教授田信學業的人還通過河圖洛書推導出太極圖、三巴圖……這會帶來學術蓬勃發展?

是的,有太多積極的正面意義,讓當代人又有了研究的東西。

同時也讓家傳治尚書的家族名聲掃地,比如原本要以‘明經’渠道征為博士的譙周,硬是在噓聲中落選,改為以‘方正’入仕,征為議郎。

受影響的不僅是譙周本人,還有譙周家族家傳治尚書的名望,這個名望算是破裂了,很難再聚攏。

一個太極圖,就讓譙周站到了對立面。

胡潛、孟光一言一語聊著,孟光突然提起一事:“太傅所養瑞獸抄入禁中,聽聞近半夭亡……此非吉兆。”

胡潛怔了怔不語,孟光又說:“今歲朝廷有江夏、交廣、南中之役,欲速而不達,我深恐之。”

說話間孟光低頭看腳下的觀星樓,樓內就懸掛被田信稱之為太陽星軌的模型。

比起漢軍作戰失利,這座樓裏藏著的東西,足以顛覆當世學說認知。

如顧謙那樣瘋癲的例子……決然不少。

知道的越多,理解能力越強,受到的沖擊就越強烈。

虞翻死前沒能看到這套太陽星軌,也算是田信的遺憾,這個遺憾已成為烙印在胡潛、孟光心中的噩夢。

道統、學統、法統……跟這些東西比起來,不值一提。

古有蝸角之爭,今何其酷似也?

胡潛依舊不答話,抱著自己的觀察資料返回樓下居舍。

他走後孟光長嘆一口氣,仰頭看朗朗皎潔之月,他目光清冷,已沒了早前對日月的美好期望,日月已無神聖性可言。

日月如此,山川如此,神明亦如是。

獨立觀星樓,無邊的惶恐從四面八方湧來,想要將自己吞沒。

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以旁觀者的角度思索戰事。

現在的漢軍太飄了,連續的勝利,竟然想開辟三個戰場同時進攻,一個十分重要的主次矛盾就此展開。

首先益州的物資會投入南中戰場;而荊湘二州的物資到底應優先供給給田信,還是給關平?

給田信能順利平定交廣二州,給關平則能在孫權虛弱之際控扼江東咽喉,為一戰滅吳奠定基礎。

田信、關平這裏發動戰爭……那就能以政治手段處理南中問題,南中豪強識趣、機敏,也就能和平解決。

可就怕南中豪強估算錯誤,認為漢軍發動兩場戰爭無力用兵南中……那麽南中豪強會以強硬姿態回應諸葛亮的政治手段,會以南中豪強率先叛亂而發生南中之戰。

沒錯,南中之戰的爆發,不出意外應該是豪強叛亂,漢軍平亂;而非漢軍主動進逼,迫使南中豪強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