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三章 風雨

壽春城南,天色陰沉。

潘濬騎馬巡視各營營區,城南去年草木已在去年淝水之戰中被焚毀許多,今年又萌發,蔥郁茂盛。

吳中軍、後軍陸續靠岸抵達,正在卸載器械,也在河岸邊搭建防雨草棚;

許多器械沒必要搬到城中,也沒必要搬到城外軍營。

潘濬這位大吳都督則親自主抓營區規劃,帶著人丈量平地,打立木樁,各木樁之間以繩索相連,懸掛指示木牌。

根據懸掛木牌的內容不同,沿著繩索建設的墻壘規格也不同。

柵欄有高低之分,也有單層、雙層、底部土壘的區別;此外還有鹿角拒刺、排水溝之類的輔助工事。

總的來說,潘濬現在的工作很重要,比如諸葛亮、田信就主抓這類營壘基建工作。

北風吹刮,潘濬見旗幟獵獵作響,不時有旗杆被吹倒,遂眉頭緊皺。

展目又看淝水西岸堆積的器械,眼睛左右轉動,覺得不妥。

很想入城向孫權匯報,又有些不情願。

可……人在屋檐下,又被惦記著。

若是身處荊州,大丈夫又何必如此苟且?

想到了來敏,來敏硬頂田信都沒事兒,自己又是被牽連犯案,在履歷上最多就是個‘因公免官’。

簡單的四個字就能揭過,居家休養三五年,再次出仕,又是好漢一條,何至於如此窩囊?

可人不能只為自己考慮,孫權是真的能殺全家、全族,比曹丕還狠。

曹丕頂多殺你兄弟、子侄,殺人不隔夜,但還能留女眷、旁親;孫權呢?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是也。

思索前後,潘濬想長嘆一聲都不得不忍住,一副憂慮模樣前往城中。

壽春東門門樓,孫權正在這裏眺望,不時有十幾條船航行北上,新晉寵臣周魴穿鮮亮黑漆盆領鎧,掛鮮綠披風,站在孫權身側不遠一同閱覽陸續北上的大吳健兒。

一側諸葛恪講解淝水河道,語腔具有穿透力,擲地有聲:“皆因去年臧霸舟船焚毀,沉溺、堆積河道,我軍雖有疏浚清理,然終有遺落之處。這才導致此次發兵北上,入冬水淺,舟船難行。”

“至尊,潘都督求見。”

一側侍從見諸葛恪講罷,周魴也認可這個解釋,才上前稟報。

孫權後退七八步,才看到城樓內側站立的潘濬,潘濬立在那裏,雙手束在身前,極為的拘謹守禮。

莫名的孫權心中愉悅,笑道:“快請。”

諸葛恪跟隨在孫權身後,可見孫權左手扶著腰懸劍柄,右手負在背後,扣著腰窩處。

他斜目用余光去看一遍周魴,周魴卻側目觀察淝水河道,現在是枯水期,但終究有個流量遠比淝水充沛的淮水。

當淮水流量有明顯枯竭時,才會反應在淝水流量。

周魴的目光滿是憂慮,水流減少,意味著天氣突變,隨時可能封凍。

越是靠北,封凍的可能性越大。

去年吳軍趕在河水封凍前返回江東,如果用去年的時間做參考……那不具備參考性。

可能淮河北邊的泗水結冰封凍,但南邊淝水、居巢湖、濡須水卻不會封凍。

如果主力北上爭奪青徐,泗水封凍……實不敢深想。

周魴與周圍宋謙等人一起躬身,向潘濬施禮;潘濬終究是都督,位在前後左右四方將軍之上,是大吳變法的主導者,淝水之勝的指揮者。

沒有淝水那一場勝利,吳軍戰意早就崩了。

“正要派人去邀愛卿。”

孫權上前饞住準備下拜施禮的潘濬,右臂拉著潘濬來到門樓前,眺望淝水對岸青灰色籠罩的八公山,笑說:“無有愛卿沉著應戰,豈會有我軍今日進取青徐,與魏人爭奪中原。”

“皆賴至尊洪福,臣不敢居功。”

“哈哈,愛卿過謙了。”

孫權右手抓住潘濬的左手,緊緊握著,側頭斜目打量潘濬:“今日已然探明,劉公胤窮途末路,當眾自戕。孤本不信,再三打探,終可以確認。今青徐無主,前軍、左軍、右軍爭先,互不統屬,恐壞大事。非愛卿不能調解、彈壓,不知愛卿可願奔波?”

“臣願往。”

潘濬後退半步拱手施禮,又鄭重說:“臣此去,就恐龐林遣人襲擾巢湖。”

“卿安心,孤已傳令芍陂,又加派百騎巡哨周邊。龐林若有舉動,必為我軍所偵。”

孫權說著呵呵做笑,一切盡在掌握感覺真好,笑容中滿是真心實意,充滿感情:“何況龐林早年默默無聞之輩,皆賴小兒威名,才能竊據州牧高位。此人才幹,遠不及愛卿,哪能謀算千裏之外?”

“是,至尊明睿,是臣多慮了。”

潘濬說話間,察覺額頭一涼,擡頭去看灰蒙蒙的天。

北風始終呼吸,可以清晰感覺風中夾雜雨絲,潘濬臉上露出窘迫、難堪笑容,惹得孫權呵呵做笑:“卿且交割衛軍於子魚,明日率本部向北進發。今日若是無雪,則天意在我,欲授我青徐之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