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唯死而已

吳質著手調查吳班之際,田信乘船已過巴丘,沿著夏水河道前往漢水。

夏水河道南北縱橫,跟華容道十字交錯。

八月、九月大霖雨時,洪水灌溉,夏水也會暴漲,華容道有被淹沒、化成沼澤地的可能性。

七月二十日,華容道木橋,黃權策馬疾馳抵達這裏。

他終究來遲一步,來時正好北府最後一批兵員正在從這裏經過,領軍的左衛少將周卓正在橋邊休息。

黃權下馬,遠眺北方失神片刻,才扭頭看周卓:“子越將軍,北府異動,江都流言蜚語四起,北府至今不給朝廷一個說法,這是何故?”

“君侯所問,末將不知。”

周卓抿了抿嘴唇,眨動眼睛似乎在思索、猶豫,又補充說:“嶺南酷暑殺人,我等別無良策。”

黃權目光審視周卓,周卓並無內疚、慚愧之意。

黃權先扭頭去看北方,換一種口吻詢問:“事至如今,子越將軍就別無說辭?大將軍惱怒異常,朝中公卿多憤慨不已,惱怒北府誆騙。我聞,陸伯言與諸葛丞相約定同取關中,今丞相剛至益州,為何北府率先發兵?”

“君侯所言之事,與末將所聽時有些差別。”

周卓語氣始終平淡:“據末將所聞,乃陸長史與丞相約定爭取關中,並未約定時日。我北府兵強馬壯,糧秣充足,先平嶺南,再復關中,亦有余力。益州天府之國,兵多糧廣,如今也能出兵北伐。”

在道理學院擔任過一段時間的講師,周卓自然有自己的看法:“我北府先發兵,戰事最難,勝機最小,勝則光復關中,敗也能消耗魏賊,利於丞相北伐。我不知朝廷在惶恐什麽,也不知君侯為何憤懣。”

見黃權氣結,周卓又補一句:“益州今歲不發兵,意在休養。我等鼓動公上發兵,只想博一個錦衣還鄉。若不能,唯死而已。”

黃權落寞轉身,朝自己馬匹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看周卓:“錦衣還鄉?”

“是,錦衣還鄉。”

周卓嘴唇輕輕顫抖,吐音也在顫抖:“再不回,關中將易種。”

吳質麾下的軍隊成分……是很危險的,收編的南匈奴義從、奴隸騎士,還有河西之戰後收編的部分拓跋鮮卑部族。

再加上早前遷往關中的羌人、氐人,吳質吸納這些遊牧部族的方式十分直接,現在關中魏軍的主力是仆從、義從、雇傭兵,奴隸兵。

自曹操擊敗馬超以來,關中這一代人就生活在動蕩中,這漢中之戰、襄樊之戰,幾乎把關中可征調的青壯都推到了戰場上。

青壯戰死、被俘,妻兒老少怎麽辦?

吳質進入關中之前,還能勉強度日;可現在,吳質的軍隊很缺乏女人,需要重組、構建新的家庭,才能長久穩住軍心。

這自然跟關中人存在極大矛盾,關中豪強也不願看著左鄰右舍的孤寡女戶被征走,重新分配給吳質麾下的單身義從軍士……仿佛軍功獎勵一樣。

這是整個關中群體都反對的事情,官府縣吏都在推諉的事情,吳質很想征集數萬女戶,來解決軍中日益嚴重的單身問題,這關系著軍隊凝聚力、秩序正常化……可關中人不配合。

以至於吳質反應這件事情,曹丕就詢問尚書仆射杜畿,以河東的寡婦說事。

杜畿常年擔任河東郡守,在他任期內,每年平均有一百多個寡婦與單身軍士重組家庭,這個數據一點都不出奇。

而趙儼代替杜畿擔任河東郡守以來,第一年就促成一萬多寡婦與單身軍士重組家庭;兩相對比,似乎杜畿任期內非常敷衍工作,沒有盡心盡力。

重組家庭,恢復正常生育,是強化國力的重要國策。

曹丕自然理直氣壯質問杜畿,杜畿的回答很簡單:他調配的是真寡婦。

換言之,趙儼這幾年調配、重組家庭的‘寡婦’,究竟是怎麽來的?

河東的調配,寡婦改嫁,嫁的也是風俗、口音相近的本地人。

可關中如果執行婚姻重組……這會徹底引爆關中人、北府的怒火。

只要曹丕還待在雒陽,關中的吳質就不敢采取激進的手段。

可不采取這些手段,他手下的雜胡聯軍就不可能‘歸化’、正常化。

正是曹丕在漢軍無力發動決戰的節骨眼選擇遷都,陸議嗅覺敏銳,果斷進行戰爭總動員……就這麽簡單。

不能坐看吳質血洗關中,也不能看著吳質的軍隊把關中適齡女子重新分配。

北府沒得選,也想主動去打一場回家的仗;陸議也沒得選,這麽大的責任,沒人兜得住。

周卓還能勉強控制自己情緒,不至於在黃權面前失態。

關中發生的事情,即將可能發生的事情,也只有北府高級軍吏才能分析信息,進行推算;中低層吏士根本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