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 困束

江都北宮,魚油燈罩著輕薄白色紙籠,本該昏黃的光線,過慮後更顯白亮。

劉禪手握一冊《商君書》閱讀,這是一部讓人冷靜、理性看待事物的書。

把事情看通透了,也就無所謂憤怒,情緒自會平靜、坦然許多。

只要火沒燒到身前,那就說明事情還沒到最壞的地步。

白蟻啃食梁柱,也不是一蹴而成的,這有個過程。

為未來擔憂,因擔憂而惶恐不安……這怎麽說呢,很蠢。

陳祗守在殿門處,見費祎漸漸走近,主動上前:“費公,隨仆面聖。”

費祎微微頷首,調整呼吸,端正姿態、禮儀,在殿前脫了靴子,躬身趨步而行。

新帝繼位,宮廷禮儀越來越正統,不再像先帝時期那樣簡化。

除了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唱不名的重臣、皇後外,其他人見皇帝,必須要遵從禮儀,從一言一行中表達出拘束、謹慎、惶恐、敬畏等等情緒、姿態。

不管你怕不怕,你得表現出你的怕。

這就是禮,帝國尊卑秩序的化身。

以禮殺人,被殺還要牽連家人。

劉禪拿起周章閱讀,他咨詢趙雲是否應該督促益州方面配合北府夾擊關中;而趙雲也中規中矩分析益州的軍事、物資儲備,認為目前諸葛亮沒有出擊的實力,但鎮西將軍魏延的西府兵操練近有三年,可以傳令出擊。

如果西府兵打得順,益州軍後續跟進,也是可以的。

對於北府目前非法出兵,非法北伐,非法討賊的行為……趙雲選擇了忽視,沒有提及北府調兵違背程序的相關事情。

仿佛,皇宮裏擺著的北府虎符是假的……

事實就是這樣,何止北府,開國之初的主要將軍,都是刷臉調兵的。

趙雲就事論事,劉禪失望寫在臉上,問:“衛將軍可有其他囑咐?”

“再無他言。”

費祎忍著內心的悸動,頭垂著不敢去看劉禪,想說什麽又強忍著。

劉禪卻無什麽脾氣,輕輕擺手揮退費祎,其他幾個親信內侍也都識趣退出。

費祎躬身小碎步後退,退出十二步距離後才轉身,依舊躬身模樣,趨步朝殿門走。

剛擡腳邁過門檻,就聽殿內有聲響,似乎是瓷器砸碎在地的聲音。

李嚴家中的瓷器,已經可以做出許多種典雅配色,也能勾勒文字、圖案,只是色彩運用存在偏差。

成套售賣的瓷器、茶具,碗碟,已給李嚴帶來豐厚收入。

瓷器官營?收歸少府?課以重稅?

往日的想法一瞬間湧入腦海,費祎收斂神色,仿佛沒聽到一樣,在其他內侍引領下離開,返回侍中廬休息、當值,等待皇帝的新的咨詢,或指派。

殿中,劉禪抓起第二個茶碗,連著碗蓋、碗托、茶水一起砸出。

瓷器碎裂,茶水四濺。

不能追究北府擅自調兵一事,誰追究誰死。

拘束在皇宮之中,甚至連北府突然調兵的原因都無處查詢。

現在只能這麽被動等待,等待關羽、黃權調查原因,或者等待北府上報。

朝廷需要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在此之前,什麽都不能做,只能看著北府動員各方力量,投入這場戰爭中。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東征之前,為了安撫當時的左軍,也為了牽制魏軍機動兵力,才有了馬超、田信、關平指揮的一場小北伐,僅僅兵出宛口,打了一場葉之戰。

戰果是輝煌的,殲滅魏國右軍,陣斬右將軍徐晃。

此時此刻,有一種遭受背叛的惱怒。

麥城被毀了,丹陽邑也被毀了,明明已經去開發嶺南了,可怎麽突然就調頭三千裏,要去打關中?

“反復無常!禍心深藏!”

低聲念叨著,劉禪雙拳緊握,難道漢室社稷要讓與外姓?

形勢非常的嚴峻,目前能積極為漢室效力的,願意勤王的,估計也只有益州士族了。

分立湘州,使得湘州士民對朝廷不滿,在廖立影響下,已經跟北府同流;交廣二州自不必說,那裏北府的公文比朝廷的管用;江東目前實際控於諸葛瑾、關興、張溫手裏。

田信又跟龐氏聯姻,勢力龐大的襄陽人開始分化,荊州不復為整體,誰都不占優勢。可北府兵就掌控南陽、湘州,江都方面被南北包圍,算上下遊武昌、江夏,是三面被圍。

一旦北府兵奪取夷陵,駐兵虎牙山、荊門,就能堵死益州軍東出的通道。

而益州軍,缺乏戰艦,幾乎沒有水戰能力。

關東四州士人的脊梁骨已經在戰爭中被打斷,幾乎是無條件投降,在新朝內毫無影響力。

版籍龐大的帝國,如今就剩一個益州,細細想來越發覺得可笑。

劉禪一人獨坐到天明,天亮時,黃皓小心翼翼摸進來:“陛下,皇後已到建德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