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八章 畫

漢水,楊儀佇立樓船上,寒冷東南風迎面吹來,遠處視線內是灰白繚繞的雲霧,凝結的水汽附著在船首旗幟,所有旗幟都下垂,不見搖晃跡象。

此番入朝,絕非一個好時機。

江東降臣已陸續完成清算、調撥,廷尉卿張溫的辭表已經呈送江都,朝廷雖扣留不做批示,可張溫已經改乘海船去了廣州。

太常卿賴恭、衛尉卿輔匡受費祎案牽連,都已罷免;廷尉卿張溫主動去職,而自己卻要代表大司馬、關東都督,總督四州軍事的衛公張飛入朝述職。

這種述職工作,本該由上計吏負責,現在卻點名自己入朝,顯然接下來的朝政改動裏,勢必有自己一環。

絕非什麽好事。

與北府有交情的袁綝、劉邕、廖化、陳鳳、文布、鄧凱、習宏都在這一輪大規模調動名單裏,究竟會發生什麽事情,楊儀深感不安。

眺望家鄉的漢水,順漢水而下,兩岸從視線余光掠過,有一種身在船中,隨波逐流,不由自主的感覺。

下遊,一支運船懸掛‘陳’字戰旗,正緩緩向上遊魚貫而行。

這是剛從降雨區航行而出的船隊,甲板上正有許多水兵擦拭水跡,他們與楊儀的船交錯而過。

楊儀側頭去看,北上船隊甲板上有許多少女、孩童,大約二三十名少女鶯鶯燕燕在一處甲板上曬稀薄的陽光。

這些應該都是北府軍吏家中的待嫁女子,這次進入關中,或許其中絕大多數女子都會嫁人。

可惜,喝不上這頓喜酒了。

帶著憂愁,楊儀與這支北府運輸船隊擦肩而過。

運輸船隊裏,孫策的孫子孫奉雙手抓在護欄探頭看船舷破開的水浪,身後是他的兩個姑姑,一個是陸議的妻子,另一個是嫁給顧氏已經成為寡婦的顧孫氏。

還有一艘船裏,孫權與袁術女兒所生的二女兒劉孫氏此刻也是頭紮素色細布巾帶,寡婦打扮。

她的丈夫劉纂在當日事變時按例去給小舅子孫慮府邸裏講課,執金吾陳到麾下的緹騎辦案,孫氏十侯陸續縱火焚燒戚裏,火勢延燒到邊上的元戚裏……反正一團混亂中,她的丈夫劉纂命喪大火,連屍骸都找不到。

步夫人留在天興洲漢興亭為孫權是守喪,也是兩個堂姐可憐她,北上關中時將她拉上了。

寡婦改嫁也是一條出路,顧孫氏都已有這方面的打算,也就將劉孫氏勸了勸,索性離開南方,換一個天地生活。

至此,孫氏家族在長江流域再無苗裔,都在這支北上船隊裏前往南陽,擇機走武關道去關中生活。

待楊儀再回首時,已經看不到這支北府運輸隊,估計這支船隊夜裏會在漢津休整。

而自己呢?

楊儀回頭時,就能看見下遊前方不遠處灰黑交疊的降雨區,仿佛一個大大的雨傘,雨雲若傘,傘下是麻漆漆的濃厚雨幕。

漢津,隨著船只靠岸懸停,漢津都尉諸葛喬領著大小吏士搜尋各船的船艙。

目前關東四州的稅關還沒有恢復,收取過關稅的只有漢津、白帝城、湘關、柴桑口和濡須水的東關,一共五座稅關。

關稅十稅一,要麽自己申報折算,要麽繳納十分之一的貨物,由稅關變賣折錢。

諸葛喬的面子還是很大的,這支北府運輸隊如實申報運輸物資。

夏侯玄與諸葛喬在江都時有數面之緣,饒有興趣陪同諸葛喬檢查船艙,詢問:“諸葛都尉,我聞朝廷欲修立《關稅法》。聽聞今後關所無物不抽?”

“確有此事,太初有何異議?”

“並無異議,只是覺得此事難做,事倍功半。”

夏侯玄手裏折扇指著船艙中間的一副邊角包貼的硬木密封箱子說:“此中金銀約有二百斤,按著新稅法,會抽二十斤。與其這樣,還不如雇傭車馬,走陸路繞過漢津。”

五處稅卡都是修在水運樞紐位置,水運才是大宗物資的主要、唯一方式。

在馳道修築稅卡,商人本就運費成本極高,不樂意走馳道,如果馳道設立稅卡,寧肯繞路也不願走。

唯有水道航運之樞紐,是繞不過,除了貴重器具外,其他大宗物資故意繞稅卡,不見得能節約多少成本。

夏侯玄挑刺,諸葛喬也不惱,平靜回答:“本就是劫富濟國之舉,能抽來十一稅,已是大幸,哪能再貪婪金銀、寶石之物?此類奢靡之物,於國事何益之有?”

諸葛喬看著屬吏上前統計艙內物資,歪頭看夏侯玄:“今日我與楊威公攀談北方之事,聽聞魏主於十月末下詔開倉,以賑濟河北災民。其國事窘迫如此,我料勢難長久。”

夏侯玄輕輕抹開折扇扇動艙內渾濁空氣,反問:“此嘉事爾,可朝廷又能有何作為?據我所知,朝廷亦無一歲之儲糧。若明歲各州再旱,並起蝗災,民間無糧,各地府庫亦無糧,何以賑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