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章 推論

範疆正值壯年,是先帝元從二代,也是涿郡老人。

這個人光明正大來見,姜維也沒什麽好避諱的,外出迎接,在客廳用茶。

姜維親自烹煮銀毫毛尖,範疆眼睜睜看著姜維將第一壺的茶水倒掉,直覺心尖子有些冰涼。

沖入第二壺熱水,姜維才為彼此酌茶,笑問:“我與中尉素不相識,今來,所為何事?”

範疆伸手接住茶盅,先俯首垂頭嗅了嗅茶香:“仆前來叨擾,自是有事要說。只是見了都尉,心中驚奇,一時忘了說明。”

姜維只是笑了笑,左手掌托著茶盅,右手端正:“那就先飲一杯,細說不遲。”

“都尉,請。”

範疆仰頭閉目細細品味濃香茶水入喉的感覺,滋味豐富細膩,十分甘冽,並無一絲苦澀,回甘綿長。

頓時心中只有茶味,纏繞心中的驚悸似乎被壓制了,不由安神。

範疆回味良久才放下茶盅,誠懇去看姜維:“都尉可知,我等右軍將校不滿衛公久矣。”

“哦?倒是不知,中尉不妨細說。若是有矛盾仇怨,某願出面說和。”

姜維神情反應平淡,只是拿起茶壺為範疆斟酌茶水,隨後給自己。

範疆伸手扶住茶盅,想了想,悻悻賠笑:“都尉應知軍中呼聲,寧做陳公麾下俘虜,不做衛公帳前牙將。”

“略有耳聞,此前只當是笑談,難道真有其事?”

“自是有的,只是難向外人啟齒。”

範疆愁眉不展,還是決定抓住機會,右手端起茶盅仰頭猛地飲盡,如若猛飲酒:“當年,我等隨先帝入蜀,還是少年郎。大將軍愛護吏士,善栽培吏士,這才有陳公崛起,青出於藍之美談。”

“可是衛公素來不恤吏士疾苦,動輒怒罵喝斥,或鞭撻酷刑。我等先帝親舊鄉黨之人尚且難逃,更別說尋常吏士。軍中敢怒不敢言,怨氣積聚。”

範疆說著露出苦笑:“昔年夥伴,經大將軍栽培,出人頭地官拜郡守治民一方者比比皆是,而我等,只有統兵之才,再無所長。”

沉著語氣,緩緩講述:“也就範某得齊王殿下歡心,討去做了個六品中尉。而余下袍澤,皆碌碌無為……皆是先帝舊部,落得如今下場,彼輩志慮不周想不明白,範某有心點撥,又恐惡了衛公。”

擡頭看姜維,範疆詢問:“或許是範某多事,庸人自擾。但以公心來論,我為諸位袍澤感到不值。都尉,今範某憂慮也在這裏。”

姜維面容沉肅,微微頷首:“請言。”

“衛公日益年老,脾氣躁烈更甚當年。且固執難聽人勸諫,已無容人器量。我恐禍起睡榻之側,使朝廷大業敗壞一角。”

範疆說著拱手:“此非某一人之見,也是齊王殿下所慮。懇請都尉告知陳公,使朝廷早作應對,派遣得力重臣輔助衛公,匡正劣行。”

張飛老了,人肯定不可能服老,加上沒有人管控,自以為是慣了,再加上一丟丟老年癡呆的影響……作出什麽糊塗事,都是有可能的。

右軍的軍吏團隊本就對教育缺乏一事心存芥蒂,別的軍隊不斷從軍中選士,培養新的軍吏,舊的軍吏則轉業地方,從一線脫離,去過幾天安穩的生活。

可右軍至今沒有軍中教育,更沒有成熟的選士考核,和中年軍吏退伍轉業的機制。

仿佛當了右軍的兵,就要為大漢廝殺一輩子。

如果所有軍隊都這樣,那大家也沒什麽好抱怨的,只是不滿軍法嚴酷。

可左軍北府、中軍、前軍這三個體系都有成熟的教育、選士、轉業機制;很多有暗傷,或心理疾病,或年齡超過四十歲的軍吏,都會安排轉業去幹別的事情,能過幾天安穩、輕松的生活……像個人去生活,而不是囚禁在屯田區、軍營裏的奴隸頭目。

不止是軍吏,就連歲數較高的軍士也會經過啟蒙教育,和相關培訓後,轉業安排到地方當個裏長,或小吏。甚至被俘、遣還的魏軍俘虜,也能在北府這裏學到鐵匠、木匠技藝。

看看右軍,從上到下就沒有跳出去、出頭的機會!

這樣壓制青徐士族還可以,若壓制右軍吏士,肯定是不行的。

地方上的郡縣兩級機構裏的官位,軍隊轉業軍吏占的少了,會讓本地士人占的多一些……長此久往,肯定也會滋生其他問題。

範疆所請,也是姜維有調查的事情。

可範疆,及其背後齊王劉永嘴裏說出來,可知事情的嚴重性……張飛真的老糊塗了,隨時可能腦袋一抽,做下什麽不可挽回的大錯。

姜維鄭重答應,詢問:“齊王殿下可有別的囑托?”

範疆默認自己是來給劉永傳話的,從袖子裏掏出一枚七八寸長的五孔短笛,雙手遞到姜維面前:“此殿下欲呈送陳公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