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四章 變故

建興三年,正月十三,廷尉衙署內的偏院裏。

這是風和日麗的一天,明媚陽光灑在庭院內。

住在這裏的禦史中丞廖立伸著懶腰,打著哈欠走出正廳,又甩動雙臂活動肢體。

伺候他起居的兩名青衣小童已跟在馬承左右為他端來洗漱的熱水、牙刷、硫磺皂、洗牙鹽分。

馬承手裏單獨拿著折疊成條的毛巾,這是關中在秋冬之際紡織做成的棉質毛巾,比絲巾吸水,比麻布柔軟耐折疊,因此迅速取代絲麻質地的手巾。

廖立先是漱口,刷牙,問馬承:“城中可有新奇事物?”

馬承略作思考,就總結說:“先生,這兩日城中珍珠價格暴跌,有一家珠寶商縱火取死,金市市長發布告示,大意是說嶺南消息有誤,乃民間謠傳,不可輕信。”

臨近舊歷二月,按著去年的習慣來說,二月春耕前,會有大量的北府所產的農業工具在長江流域銷售;購買工具的除了少數是沿岸的村社、鄉裏百姓集資外,絕大多數都是由縣衙公款購買,或用分期還賬的方式借錢購買。

農業生產相關的金屬工具……從來不會有人嫌多。

除了例行銷售農耕工具外,二月前,嶺南還會運抵江都新年第一批物資,多是嶺南土特產。

而到了三月,北府船幫往返湘江、漓江重新北上時,則會越過江都,向南陽運輸生產資源。

再有大半個月,北府船幫將來江都,帶來許多奢侈品。

按著馬承講述,今年嶺南橫海軍在南洋各島抓到許多擅長潛水、采珠的野人部族;自然地,今年第一批運到江都的珍珠,會數倍、十倍於以往。

再加上其他一些消息,船幫還沒來,就在市場催動下,讓一些奢侈品商人出現巨大虧損……哪怕虧損只出現在賬面上,或者只是一種悲觀的預估。

奢侈品商人……背後肯定類似持股人一類的權貴勛戚,把勛戚權貴的錢給虧了,哪怕是賬面上虧了,預估時虧了,這都是不可饒恕的重大過失。

馬承理所當然的推論,他眼中一些脾氣不好的勛戚威壓下,一些悲觀的商人自殺逃避責罰也就很正常了。

可廖立握著牙刷一下下搗著,注意力轉移、深入思考。

天下戰亂三十多年,哪裏還有幹凈、能白手起家的商人?

所以馬承推論的對了一半,可另一半不對。

從亂世中剛走出來,即將迎來太平世道的商人本就見識廣博,怎麽可能像被逼債的農民、佃戶那樣取死躲避?

下意識斷定這家珠寶商人死的有問題,也就不再深思,他一個幽禁廷尉府三四個月的人,思考這些不相幹的事情做什麽?

待他洗漱完,準備用餐時一名廷尉府司事小吏前來傳話,說是廷尉卿劉琰要宴請廖立。

出乎馬承的預料,他的師尊竟然不假思索答應下來。

他小腦袋裏自然不清楚廖立的各方面衡量……吏部尚書郤揖自殺的風波實在是太大了,他作為親歷者,本就該有所表示。

如果他也尋死,那反倒會誤事,使事情徹底失去回旋余地。

現在這樣就很好,即展現了風骨,也惡心了朝中部分公卿,算是為郤揖出了一口惡氣。

也出乎廖立的預料,本以為劉琰這樣的敦厚長者會尊奉諸葛孔明的授意,專程設宴以緩解彼此對立情緒。

結果劉琰面容憔悴、精神恍惚,看著就不像是擺宴來一笑泯恩仇的。

他仍舊強作歡顏,起身迎廖立入席。

落座後神情怏怏不快,擡手示意遣退侍者,試探性目光落在廖立臉上:“廖公,禦史台彈劾不法,無有不糾。若是天子犯法,又該如何?”

廖立眉頭緊皺,仔細看劉琰面容、神情不似作偽,就緩緩開口:“王子犯法與民同罪。若是天子,焉有臣從議論君上罪行之事?此大不敬也,系不赦之罪。”

劉琰聽了搖頭愴然做笑,笑容淒涼,低頭端起酒杯輕輕搖晃,握持酒杯的指節用力而發白,自語:“我隨先帝周旋天下,遇白刃能面不改色,蓋因大丈夫死得其所也。今身列卿位,卻不能護持臉面……未見白刃,已方寸大亂。”

廖立也端起酒杯,斜目細細審視劉琰……以諸葛孔明之智,這會不會是一個誤導自己的局?

身在局中,恐怕劉琰這個涉事人不一定知情,是真心實意的憂嘆、憤恨。

劉琰舉杯示意,仰頭自飲一杯,又拿起酒壺斟酒,說:“不瞞廖公,我妻胡氏自入宮為皇太後恭賀新年至今已有十二日,不曾踏出宮門一步。我遣人詢問,皆推說不知。昨日貿然拜訪向侍中,侍中面有憤然之色,卻也不便明言。”

廖立聽了皺眉,總覺得這種事情不太可能:“恐另有隱情,不宜妄加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