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四章 就緒

北宮,一座略小的宮殿,壽安殿。

這裏位於北宮東北角,與太後的永樂宮就隔了一道兩丈高的宮墻。

殿中燈火搖曳,至半夜時突然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水一陣陣沖刷宮殿瓦片,唰唰的降雨反復沖洗瓦片如同浪潮。

寢室裏,劉禪失眠,怎麽都睡不著覺。

他披著一領江都工匠仿造的金紋鮮紅天鵝絨質地的大衣,靜靜站在殿門內側,望著時而出現,時而消退的雨幕。

就天鵝絨制作工藝來說,前漢就已經有了苗頭。

北府去年冬季分發、列裝到軍吏階層的羊絨大衣並沒有向江都流通,但這種修身、幹練的服裝已經引發潮流。

羊絨紡織技藝不難,可江都這裏沒有積累,也缺乏清洗羊絨的技術。

為此只能改造現有的技術,為皇帝、帝室親族造了一批原始天鵝絨的大衣,以天鵝絨模仿呢絨質地。

而天鵝絨的紡織技術,配上棉線後,再加上靛藍染布技術……耐用的牛仔布就能造出來。

劉禪夜中難眠,神情低落,懊悔就寫在臉上。

誰也想不到,劉琰會那麽果決、絲毫不留退路,竟然把胡氏打了一頓,狠狠的羞辱後還驅逐出門,弄得江都公卿百官顏面無光。

劉琰自己取死,還把血潑到了所有人身上。

追隨先帝三興炎漢是朝中公卿、百官們的莫大榮耀,繼高祖、世祖締造傳奇之後,先帝也成了大漢成祖皇帝。

而這種折射到公卿百官、勛戚身上的傳奇光澤,則被劉琰用腥臭的血液汙染。

傳奇、榮耀、光輝……不復存在。

勛戚、百官尚且如此,更別說始作俑者的自己。

失去先帝遺澤的庇護,百官志氣墮落,自己也落入險地。

在他的憂慮中,雨水漸漸散去,後半夜的壽安宮格外清冷。

不由想到了胡氏,她溫暖的身軀埋在土裏,此刻應比自己更寒冷。

又想到了孫大虎、孫小虎,劉禪漸漸昏沉,在雞鳴之際陷入沉睡。

不論他清醒還是入睡,江都朝廷這座龐大機器已經開始運轉,這是吞沒人力、物力的怪獸,能引導時代潮流向好的方面循環,也能攪碎一切有形的血肉之軀,或無形的理念、象征。

尚書台,黃權在天色剛剛啟明時抵達。

他格外罩了一領抵禦春寒的鬥篷,行走間依舊能感受到雨夜的清寒,只覺得寒冷透骨。

尚書仆射、尚書、侍郎們陸續入宮,前往尚書台集合,等待今日的工作安排。

不管朝廷並入北府,還是北府融入朝廷,這個過程裏絕對會見血;而廷尉卿劉琰性格偏執,行為暴躁,已經自絕於江都的勛戚、百官。

現在,劉琰手裏的廷尉衙署將成為殺人放血的尖刀。

劉琰若不殺人,則劉琰必死。

江都朝廷上上下下那麽多人,一起使勁,弄死劉琰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劉琰唯有大殺特殺,轉而躋身新朝,才能保住性命。

都沒得選,就連先帝留下的基業,皇帝要敗家……這是誰也攔不住的事情。

這基業,說白了領頭的姓劉,三恪也是有分成的,其他元勛舊臣們也都是有股份的。

只要各自手裏的股份不發生大規模的改動,只是小範圍的變更所有權的話……那也不是很糟。

反正大將軍已經盡力了,實在是民心厭戰,不能再打了。

右仆射郭睦進入尚書台時,見黃權正在參拜先帝遺詔。

遺詔就供奉在桌上,用雜色水晶方缸倒扣著;方缸由打磨平整的水晶方片粘合而成,在燈火照耀下,顯得有一些神秘。

郭睦也從匣子裏拈取三枚香,在燭火上引燃,屏氣靜心稍稍收斂情緒,神色肅穆緩步踏前躬身上香,又退幾步站到黃權身後半步處。

黃權始終閉著眼,只能感受到後來的人先後取香、上香。

吏部尚書郤揖自殺後再沒有補充新人,兵部尚書馬謖在外統兵,因此只有左右仆射、四尚書陸續來上香,其他侍郎則不夠格。

香氣濃郁,黃權輕咳兩聲,說:“先帝遺詔時,我與大將軍、衛將軍、執金吾、宗正卿五人聯合署名、用印。詔書意在撫平動亂之源,乃利萬民之舉。具體如何,丞相已然閱覽,並無異議。”

右仆射郭睦是關羽心腹,當時就看過遺詔內容,此刻心緒平靜。

左仆射蔣琬兼相府長史,已經跟著諸葛亮閱覽過遺詔內容,此刻也沒有多余的話語。

大將軍要冒險逞能,既然已經失敗,那就應該放棄幻想,努力穩定朝政,以平緩的方式融入北府,完成官制、朝政的平穩過渡和改革。

世人飽受戰爭的煎熬,與其戰爭延續再死數百萬人;還不如此刻痛下決心,掃除殘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