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色微明,晨間的濕氣尚未完全褪去,沾了露水的花骨朵爭相吐蕊,呈現出將開未開的姿態。

外頭傳來不知什麽鳥的清啼,一聲接一聲,喚醒了沉睡中的紀宣靈。

他向來淺眠,睡醒後如此頭昏腦漲倒是頭一回。

紀宣靈撐著床榻坐了起來,腦袋仍是一陣陣的疼。正準備喚人進來服侍,看到周遭的擺設後,心裏卻“咯噔”一下,霎時警覺起來。

他昨晚分明在攝政王府悼念皇叔,怎會突然到行宮裏來?

不及他深思,身側突然傳來另一個人輕聲細吟倒吸涼氣的聲音。紀宣靈驚恐地扭過頭去,這才發現被褥裏居然還躺了一個人!

驚嚇太多,紀宣靈險些忘了該如何思考,只能僵坐著看眼前的人艱難爬起。

被褥滑落下來,披散著頭發的美人香肩半露,細白的皮膚上盡是些不可言說的痕跡。紀宣靈看得出了神,直到美人擡頭露出微紅的眼眸,這才慌忙閉上了眼。

這個夢居然還沒做完。

紀宣靈想。

且這夢實在太過美好,好得教人不願醒來。

他甚至在這場夢裏,有些情不自禁了。

按下心中翻湧的情緒,紀宣靈睜開眼與之對視。

四目相對,他心情復雜地從嘴裏吐出兩個字:“皇叔……”

聽到這個稱呼,雲幼清整個身子顫了一下,倉惶地從淩亂的床榻上尋了件衣物披上,遮住渾身的曖昧。他試圖越過紀宣靈逃離這令人尷尬的地方,豈料剛一動作,便因腰間的酸軟又跌了回來。

紀宣靈眼疾手快將人接住,一聲“皇叔”還未出口,懷裏的人便如見了洪水猛獸般推開了他,隨後一個清脆無比的耳光落到他金尊玉貴的臉上。

“啪!”

響亮的一聲顯得空曠的寢殿更為寂靜了。

真疼啊,紀宣靈捂住了剛剛被扇的地方。

這竟然不是夢。

他緊緊盯著眼前的人看了半晌,企圖找出一絲破綻,可怎麽看,這都是他已故六年皇叔的模樣。

“陛下自重……”大約是他的目光太過灼熱,雲幼清不甚自在的撇過臉去,說話的聲音略有些喑啞。

他沒有心情計較自己打了當朝天子一巴掌究竟是什麽罪過,畢竟攝政王與陛下不和,表面君臣,上下皆知。

大不敬的事,他做的多了去了。

紀宣靈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口中幹澀,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殿外的鳥雀歡快的叫了兩聲,襯得沉默的二人更為尷尬了。

正在這時,內侍總管陳歲的聲音恰到好處地在殿外響起:“陛下,車馬儀仗已經備好,右相差人來問,何時啟程回京?”

行宮,右相,早已告老還鄉的陳歲,還有他死而復生的皇叔。最後再加上昨晚隱約聽見的宮宴絲竹聲……

紀宣靈瞬間有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

他不動聲色地瞥了眼渾身僵硬的雲幼清,隨口將人打發出去,“天色尚早,一個時辰後再出發。另外,今日不必讓人來伺候了。”

雲幼清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氣,不說他現在這副模樣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麽,光是攝政王與陛下同塌而眠這件事,就已經足夠讓人驚悚了。

他不怕得罪紀宣靈,但他怕被人瞧見。

雲幼清定了定心神,冷靜開口:“陛下,昨日之事,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吧。”

“可……”紀宣靈意識回籠後,已然憶起昨晚的事,雲幼清那時的狀態,分明是被人下了藥。

“陛下!”雲幼清厲聲打斷他,再次強調,“昨晚什麽都沒有發生。”

紀宣靈斂眸壓下眼底的陰鷙,應道:“皇叔說沒有,那便沒有吧。”

雲幼清一時懷疑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他竟從紀宣靈的話裏聽出了一絲委屈。仿佛他就是個吃幹抹凈後,翻臉不認人的負心漢。

紀宣靈一言不發的看著人撿起衣服穿好,不經意瞥見了雲幼清耳根一抹緋紅,再回想一下昨夜的銷魂滋味……他扯起嘴角,一瞬間心情大好,倒也不是那麽難過了。

穿戴完畢,雲幼清強忍著不自在,腳步踉蹌下了床。剛一站定,便有什麽順著大腿流了下來,雲幼清再度僵住,咬著牙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這該死的小兔崽子,居然……弄進去了。

他走得急切,再有幾步,就該走出寢殿了。正當他準備開門的時候,紀宣靈忽然赤腳跑下床榻,揚聲把人叫住,“皇叔!”

雲幼清停下腳步,並不回頭,“陛下還有何事?”

紀宣靈:“想問問皇叔,今夕是何年了?”

這個問題聽上去有些莫名其妙,但雲幼清還是答了,他道:“明和九年……”

雲幼清離開後,紀宣靈獨自站在原地發愣片刻,隨後倏地仰頭大笑起來。

明和九年。

他竟是回到了六年前。

這一年,他與雲幼清勢如水火,朝堂上黨派林立,紛爭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