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陳歲八歲進宮, 至今已有五十余年了。

他先後伺候過三位皇帝,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黃門,到如今人人敬畏的內侍總管, 也算是歷經過風雨, 見慣了爾虞我詐。

同歷朝那些史書留名的大太監相比,他的確沒什麽弄權的本事和野心, 只能求個安穩。好在上天眷顧,他這一生順遂,能得如今的陛下稱一聲“阿翁”, 又早早過上了頤養天年的日子。

今日有些不同尋常,陛下忽然急急派了人來接他進宮, 也不提究竟是為了什麽。他問了來傳話的小黃門,小黃門果然也不清楚, 只說陛下讓他快些過去。

陳歲似有所感。

“幹爹……”陳庭早早便在長寧宮門外等著他了。

陳歲拒絕了他的攙扶, “可是出了什麽事?”

陳庭搖了搖頭, “陛下前後只允了太醫和端王世子進去過。”所以具體發生了什麽,他也不知道。

聽他這樣說, 陳歲愈發感到了事情的不同尋常,他福至心靈,忽然問道:“攝政王可在裏面?”

陳庭微微長大了嘴,陛下從玉湯山回來不過半日, 連他幹爹這樣平日不問世事的人都知道清早陛下將人抱回長寧宮的事了嗎?

“在的。陛下吩咐了, 請您到了之後直接去寢殿。”

陳歲點頭, 大致有了一點自己的猜測。

而這一點尚未得到驗證的猜測在推開寢殿大門,見到紀宣靈和雲幼清的時候便成了十分。

“陛下,王爺。”陳歲只當沒察覺二人之間奇怪的氛圍,“不知急召老奴過來有何要事?”

“皇叔?”紀宣靈看著他, 對他想要得到的答案同樣充滿了好奇。

雲幼清閉上眼,少頃又下定決心般睜了開來。

在方才等待的那段時間裏,他已經對陳歲的回答做了無數種設想。不過好在,他這幾日受到的驚嚇和沖擊已經夠多了,大約也沒有什麽事,會比他肚子裏那個存在更嚇人了。

“陳總管……”雲幼清道,“八年前,先帝駕崩之際,你交給我的,究竟是什麽藥?”

陳歲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並未立刻回答,反而問了他一個問題。

“王爺可還記得,先帝一開始為何要讓您去給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做先生?”

往事久矣,雲幼清已經快要記不清了,也難為陳歲還能替他記著。

十二年前,雲老將軍被困信州城時,他向先帝請纓出戰,希望能親自摔援軍去救祖父,不想竟因此叫先帝猶豫了足足三日。

實際上,憑信州當時的存糧,至少還能再堅持半月,只是他們都未曾想到雲翦會突然做出和蕭欽玉石俱焚的舉動。

祖父和父母的死給了雲幼清極大的打擊,直至今日,他都覺得那是自己的錯。怪自己年少不能服眾,怪祖父將自己留下時,為何沒有堅持和他一同前去。

是的,同所有人以為的不同,他留在京中並非是先帝要用他來牽制雲翦,而是雲翦自己將他留了下來。

此事過後,雲幼清一度一蹶不振,甚至放棄了那年的秋闈。要知道,他的文章可是曾被當時的國子監祭酒,幾乎被天下學子奉為聖人的莊老贊嘆過有狀元之才的。

“先帝也是怕王爺您想不開,才想給您找個寄托,何況以王爺您的才學,做太子之師,已然是足夠了。”

陳歲這話已算是說得委婉了,照他看來,那時的雲幼清給他的感覺,甚至是存了死志的。

紀宣靈聽出了陳歲話中的未盡之意,暗暗攥緊了拳頭,再次下意識看向他家皇叔。

雲幼清臉上倒是一直是那副淡漠的神情,看不出情緒,“本王知道……”

先帝的確是曾經真心實意的想要拉他一把,只是人到臨了之際,考慮的東西便忽然開始多了起來。更何況,紀宣靈是他唯一的孩子,他不得不不為其謀劃得長遠些。

所以,先帝對他好是真的,最後給他準備了一盒慢性的毒藥的也是真的。

畢竟人心易變,先帝變了,也一樣怕他將來會變。

那盒藥一共八顆,每吃一次都是在飲鴆止渴。這原本是最後一年,雲幼清也早早籌謀了許多,但萬萬沒想到的是,原本慢性的毒藥並沒有起作用,反而像是被人換成了生子藥。

“那藥,是老奴自作主張換的。”陳歲平靜地說出了一個令他們震驚,但又感到理所當然的事實。

這大概是陳歲這輩子做過最大膽的事情了。

先帝拿出那盒藥讓他遞給雲幼清的時候,短短十幾步的距離,他不知在腦海中閃過多少想法。鬼使神差的,他最終將袖中給幾個幹兒子準備的生子藥同那盒毒藥掉了包。

那時先帝在他身後的龍榻上躺著,雲幼清恭敬地低頭跪著,竟然誰也沒發現他的小動作。

陳歲三緘其口,將這個秘密一直默默藏在心裏,也叫雲幼清一直誤以為了這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