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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顧耀東已經竭力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眼前這一幕還是讓他失控了。他拍著門喊著:“楊先生!楊先生!”

楊一學擡起頭,茫然地望向窗口。

“我是顧耀東!”

於是楊一學眼裏有了亮光,他踉蹌著起身過來。顧耀東看見他被剃了頭,滿臉胡子,身上穿著囚服。那個平日裏總愛穿一件幹凈白襯衣的男人,變得如此憔悴邋遢。

“福朵還好嗎?哭得厲害嗎?”他抓著鐵欄杆,眼巴巴地問。

“她很好,放心,弄堂裏的鄰居都在照顧她。”顧耀東忍著沒有哭出來。

楊一學松了口氣,又懇切地說:“顧警官,你能不能幫我跟他們解釋一下,或者幫我借下紙筆,我把事情經過寫出來。警察都是講道理的人,我也沒有得罪過什麽人,他們不會平白無故就說我是綁架犯呀。是不是我有什麽地方做錯了,讓人家誤會了呢?”

顧耀東有些激動:“你什麽都沒有做錯!是有人做了錯事不敢承認!”

楊一學怔了怔:“有人?”

一陣沉默。

“這麽說,我是給人家當了替罪羊?”他木然地說。

“我會拿到證據的!我知道有證據能證明你沒有綁架人,再給我點時間!”

楊一學抓著鐵欄杆的手顫抖了:“沒關系,我有心理準備。被關在這裏,其實我也知道可能出不去了。”

“一定能出去的!我還在努力!”

顧耀東哆嗦著從挎包裏拿出取保候審申請書,保釋金收據,一一從鐵欄杆塞進去,“你看,這是取保候審的手續,已經辦好了。這是一千萬的保釋金收據,錢已經交了,警局既然願意收錢,那就說明還是有希望保釋出來的!這是我的存折,這是沈青禾的存折,還有我們家在福安弄的房契,這些全加起來也是一筆不小的錢!我帶著這些再去求鐘處長、王處長,求副局長,求局長,總有人願意收這些錢幫我們的!”

忽然,楊一學從鐵欄杆裏伸出手,按住了顧耀東的手。他苦澀地朝他笑笑:“耀東啊,辛苦你了。”

“對不起。”

“不怪你。要怪只怪我當初不該貪便宜,買了贓物。”他把東西全都還給了顧耀東,“回去吧。別費心了。年輕人在外面謀生本來就不容易,別因為我一個人的事得罪了長官。你是個好警察。”

顧耀東強忍著眼淚:“第一天去警局報到時,我說我當警察是為了匡扶正義,保護百姓。大家都像在聽笑話,現在看來真的是個笑話。”

“我們是百姓嗎?錯了,是螻蟻。”

又是長長的沉默。絕望襲來的瞬間,人總是會有短暫的麻木,總是會本能地讓一切靜止,讓痛苦延後,讓自己再殘喘最後一刻。

“除了福安弄的房子,我也沒有其他東西留下來了。房契在書櫃第二個抽屜裏。我在外面沒有欠債,也沒有得罪人,福朵一個人……”楊一學的嘴唇開始顫抖,他拼命保持著平靜,卻控制不住微微發抖的聲音,“她一個人也可以安心過日子。”

“綁架案當天有人無意中拍下了照片!我親眼看到過!五名綁匪的臉清清楚楚!照片可以證明警局偷梁換柱拿你們當替死鬼!給我點時間,我能把照片拿回來的!”顧耀東壓低聲音紅著眼睛吼道。

“耀東啊,我以為自己會看著福朵慢慢長大,將來看著她有自己的家庭。也許我還會有當外公的那一天……”他抹掉眼淚,依然強裝堅強地笑笑,“替我轉告她,一個人長大會比別人更辛苦,但還是要與人為善,認真努力地生活。我……”楊一學哭得跪倒在地上,這個硬撐了很久的老實人終於崩潰了。“就算再艱難,再筋疲力盡,我也從來沒有彎過一下腰。我這麽努力這麽認真地活,為什麽臨到最後是這樣的結局?這個世界不該這樣啊!”

低沉的哭聲回蕩在肮臟陰暗的通道裏,錘擊著這個見不得光的世界的每個角落,也錘擊著趙志勇的良心。他並沒有在防空洞外面等顧耀東,而是一個人站在轉角咬著袖子無聲地啜泣,直到痛哭流涕。

《海上女郎》雜志社的大門被“啪”地推開,顧耀東雙眼充血地走了進來。

“我是上海市警察總局刑二處警員。現在有一起勒索案需要你們協助調查。主編在哪兒?”

兩年前,那名記者曾經因為騷擾丁放被顧耀東帶回警局。警局档案室依然留存了當年的案件記錄,顧耀東很快查到記者叫何祖興,又從戶籍科找到戶籍卡,查出他的供職處所正是這家《海上女郎》雜志社。

“他去南京了。”主編戰戰兢兢地迎了出來,“英國政府送的‘重慶號’和‘靈甫號’要在中山碼頭靠岸,他不知道從哪兒搞到一張海軍總部的茶會邀請函,說是要去登艦參觀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