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入秋的暗夜裏風涼了許多,夏日的朝服不算厚重,許鶴寧走在亮燈的宮道上,沾了滿身涼意。

一路到乾清宮,除了偶爾聽到鉆入空蕩宮巷傳回的呼嘯風聲,四周都靜悄悄的。

許鶴寧從進京開始,就對這座皇宮不喜,沒來由的抵觸,如今在漆黑的夜裏走過更覺得這處像會吞人的巨獸。

讓他無時無刻都得緊繃著。

皇帝傳召,自當沒有歇下。

許鶴寧進了宮殿後,就見到跟平時不太一樣的明昭帝。

沒有繁復威嚴的龍袍,一身紗織皂色道袍,燈燭下隱約透出下方明黃色的中衣,連發冠都是簡單的桃木簪子。

“來了。”

他見禮,皇帝的聲音淡淡從他頭頂飄過。

“是,臣恭請聖安。”

青年男子一板一眼的行禮問安,規矩得很。明昭帝看著,也不知是想到什麽,輕笑一聲,讓起後,一手就指向早讓人放好的桌案。

“朕聽聞你那皇莊的賬目都是你看的。你去,把案上的那堆舊折子都給朕抄一遍,都是今年各處的災情,抄完統計個損失數目。朕明日早朝要用。”

許鶴寧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皇帝大半夜把自己喊進宮,就是來讓抄東西的?!

還提皇莊賬目的事,是變著法子罰他嗎?

然而天大地大皇帝最大,許鶴寧敢怒不敢言,他還等著皇帝放自己出門呢。面無表情應一聲是,轉身就走到堆了四五摞折子的桌案前坐下。

他這個時候識趣得很,讓皇帝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要是在鬧事前也識趣一些,知進退一些,還是個好孩子,偏生鬧他個不安寧!

明昭帝笑意斂起,眸光銳利。

這小子不就是仗著自己還要用他,還要他幫著治理浙江那個已經爛了根的地方,所以才有恃無恐!

不討喜!

皇帝冷聲一聲,拂袖進了寢殿要歇下。

許鶴寧對皇帝莫名其妙上來的脾氣也不在意,反正他好好抄完,算完數,皇帝老兒明天就松口了吧。

廖公公伺候明昭帝躺下後,出來幫許鶴寧挑了挑燈芯,側頭見他坐姿端正,一筆一劃也寫得認真,面上有笑意。

“侯爺,我留下個小內侍在這兒,您渴了餓了,吩咐他一聲。要研墨也喊他來幹,缺什麽了,只管找他。”

許鶴寧聞言擡頭,道謝後問:“公公,能否讓人給跟隨我前來的仆從去帶個口信,說我今晚不能歸家。內子見我久久不歸,恐怕得著急。”

這是小事,廖公公當即就派人去宮門送信。

等回到寢殿,廖公公把燭火滅得只剩下一盞,龍床上的明昭帝翻了個身,帶著困意的聲音傳了出來:“他可有認真。”

“認真著呢。肅遠侯的字還真是好,可見自小有用功的,就那個字,比得上前新科狀元了。”

廖公公走到帳幔前,躬身回著。

裏頭傳來皇帝模模糊糊的一聲冷哼,也不知是什麽意思,良久,廖公公才聽到一句:“一手好字還誤入歧途,老實考個科舉也比當武夫強。”

廖公公暗暗思忖。這話他不好接,人肅遠侯是武夫不假,但封侯了,比文官晉升得快多了。索性垂頭微笑,回了句:“陛下,過三更天了,您該歇了。”

帳子才沒了聲音。

許鶴寧連夜被召進宮,盯著的有心人很快就收到消息。

譬如太子,譬如霍妃。

太子得知父皇留人,過了三更天還沒放出來,就猜到許鶴寧多半今晚不能出宮。至於留下許鶴寧說什麽,他沒讓人多打聽,這些跟他都沒有關系。

老大暫時解決了,但大皇子一派的人不少,他還得把這些人都慢慢給除了。正好九月有一批官員回京述職,官員升遷調動,這是個機會。

他得開始著手這件事。

夜深露重,太子把手邊的酒抿了,酒氣把他嗆得咳嗽兩聲,擡手把酒杯就擲在地上,沉著臉回內寢了。

太子的心腹太監已經習慣每晚這樣的場面,把太子伺候歇下,輕手輕腳去把酒杯拾起來,滅燈退了出去。

而霍妃那裏,關注許鶴寧全賴雲卿卿。

大皇子突然被斥責關了禁閉,對外說是摔到頭了,可宮裏有人見到大皇子是被錦衣衛送回去的,那頭破了多半是皇帝打的。

霍妃不全傻,第一反應就聯想到大皇子可能牽扯到了許鶴寧的事上,不然皇帝怎麽把許鶴寧放了,把大皇子關了。

出了事,她第一時間通知娘家兄長,隨後忍著氣把雲卿卿出的點子運用起來,在皇帝跟前賣了個乖。

皇帝和顏悅色誇她心善,是允了,再沒多說別的。這樣叫她心裏越發的不安寧。

她有今日地位,除了霍家也還有大皇子的原因,所以她特別留意許鶴寧,還讓人去查許鶴寧先前的一些事。

給她來稟報的小內侍已經收集不少消息:“那肅遠侯今晚不會出宮,具體因為什麽奴婢不敢打聽太多,怕引起注意。娘娘之前想知道的那些,奴婢倒是打聽到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