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秋天夜晚是寂靜的,連蟲鳴都不聞,只有呼呼的風聲,吹動著窗柩不停作響。

這樣的聲音回蕩在耳邊,帶著一種空洞,卻莫名讓人略感壓抑。而許母眼前還有個高大的黑影,明明是寬敞的空間,此時竟也覺得逼仄,讓她呼吸不暢順。

明昭帝就站在屏風後,沒有得到她的回復,一動不動。

兩人都在昏暗的屋內沉默,良久,明昭帝忍不住再問:“盈兒,我能過去嗎?你總該給我一次解釋當年事情的機會。”

中秋夜那日,兩人相處的時間本就不多,光是在相認的僵持上就花費太多,甚至到最後連相認都沒有的。

明昭帝知道她對自己的恨意,同樣知道當年自己冒認他人與她結合有多可惡,換作是他,心裏也會恨。可他還是很卑劣地想要一個機會。

屏風後又是許久的沉默,明昭帝再也耐不住,邁過那道分界線,在她跟前現身。

許母在沉默中伸手抓住了被面,不等他走到跟前,已經掀了被子下地,雙膝跪在地面上,用暗藏倔強的恭敬姿態朝要朝他行大禮。

走出屏風後的明昭帝心都涼了半截,大步走到她跟前,趕在她頭磕地前一把將人拽了起來。

他胸脯起伏著,隱隱有怒意:“你何必這樣故意激我?!”看向她的目光是難過的。

“臣婦方才失儀,還望陛下恕罪。”

許母不為所動,依舊跪了下去。

皇帝拉著她的胳膊,而她彎著雙膝,兩人的姿勢說不出怪異。

明昭帝閉了閉眼,說不清此時心情是怒是悔,只知道情緒在心裏翻江倒海,撕扯著他。

“盈兒……遇上你時,我借用許恒的名字是不想暴露身份,之後想澄清,已經情動無法宣之於口。你曾說過,欺騙和背叛是你最不能忍受的,你又可知道我也是害怕的。”

明昭帝沒有松開拉著她胳膊的手,喃喃陳情。

“和你成親,喜堂紅燭,我是真將你當做妻子,天地為證。”

“我突然離開,也是因為身份暴露,也全拜許恒所賜。而你亦見過真正的許恒。”

他的話引起許母深藏的舊憶。

記憶裏,是經常有一個富家公子裝扮的人會到他們居住的宅子來。

那個公子有著一雙鳳眼,待他十分恭敬。

當時他只說是朋友。

——那便是許恒!

許母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明昭帝苦笑一聲,繼續往下說:“許家當時就是西北的首富,來江南是想要發展這邊的生意,我與他半途相遇,他從種種細節猜出我的身份。”

“我身邊都是出色的侍衛,也不怕他知道實情,唯獨沒有想到他會酒後胡言透漏我的身份,被有心人問到我下落。寧哥兒身上的余毒,就是在我暴露行蹤後,你我不察吃下的。”

“我身邊有太醫,毒性未深入就已經察覺,可你那時初懷,連脈象都還不顯,太醫因為毒性也忽略了你的喜脈。”

“為何那人還要給我下毒,害我寧哥兒!”許母猛然擡頭,卻不想見到皇帝晦暗的面容上露出淺淺笑意來。

她一直拒絕與他相認,可耐性還是不足,只要涉及到兒子的事,她便不能忍受。

許母察覺自己上當了,他就是故意用兒子來引.誘她緊張。她抿緊唇,也不跪了,嚯地站起身,抽出自己的胳膊,有些挫敗地坐到床沿。

帝王心術,她一個婦道人家怎麽能夠比得上!

明昭帝被她掙脫,笑意不減,但知不可得寸進尺,走到床的另一邊挨著坐下。

“盈兒,你已經知道那毒的厲害。毒發就是六親不認,他們是想讓我的枕邊人殺了我,連帶著許恒也被喂了毒。許恒知道自己壞了事,自然明白沒有好下場,所以他自願試解藥,可惜解藥還是錯了一味,也許這就是許恒的命。”

“原本我當時就想著順手把許家就此抹了吧,不是他,我如何會讓你也陷入險境。但許恒死前哀求,還把許家一半的家產拿出來給我,說希望能饒他子孫。我當時處境亦不好,有了這筆銀子可以做很多事,大局當前,我還是允了。”

“然而讓人沒想到的是,我的二弟在京城早動手了。我父皇最得寵的一個妃嬪被喂了藥,在我父皇留宿當晚,動手傷了他,性命危在旦夕。我收到消息就是在你喝下解藥那晚,我留下一封有緊急事處理的信離開。”

說到這裏,明昭帝嘆氣,去看了眼坐在床沿不說話的婦人。

她低垂著眼眸,那樣子和當年她有時發脾氣時一樣。

說起來,還沒有誰在他跟前敢鬧脾氣的,唯獨就她。

也可能因為她不知道他太子的身份,只當他是普通人,真性情一覽無余。但今日她知道了,他甚至已經是皇帝了,是這天下之主,她依舊不怕他,任著性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