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房門哢嚓一聲合上了,狹窄的房間內葉裴天一人。

這裏的隔音效果很差,他可以清晰地聽見各種各樣的聲音。

有嬰兒在哭泣,他的母親輕聲哄慰。

有人在刷碗,金屬餐具互相碰撞,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

有情侶在辦事,床榻搖動的咯吱聲混雜著汗津津的靡靡之音,

樓上的小孩光著腳從屋頂上咚咚咚跑過,玻璃珠掉落在了地上,發出一連串清晰的跳躍聲。

一個女人在罵她的男人,男人低聲不住討饒解釋。另外一家有男人在打女人,他的女人在哭泣尖叫。

充滿生活氣息的聲音把葉裴天湮滅。

曾經這樣熱鬧的歲月沉澱在他記憶的最深處,驟然從死寂一片的心底被翻了出來,讓他生疏而不習慣。

他已經很久沒有置身於這樣喧嘩的環境中,

是多久?三年,還是五年?

這是屬於人類的生活,不是像他這樣的魔鬼可以待的地方。

太吵了,這個地方。

這些鮮活的聲音紮進他空洞的心口,他心中徒然升起一股戾氣。

憑什麽,一個個都能活得這樣熱鬧,只有他獨自一人被獻祭在黑色的深淵。

就應該用黃沙覆蓋這裏的一切,讓所有聲音消失,一切都安靜下來,回歸那種死一般的寂靜。

他在忍耐著,但那些該死的聲音還在越來越吵,

使他煩躁不安。

葉裴天看著斑駁的天花板,覺得自己應該逃離這裏,回到自己所住的城堡。

那座黃沙築成的城堡空闊,巨大,有無數的房間。方圓數裏之內一片荒漠,沒有人敢踏足,也不會有任何聲音。

那裏很安靜,寂靜得可怕,他每天夜裏點亮所有房間的燈,獨自待在巨大的城堡中。

那才是他習慣的生活,才是魔鬼應該待的地方。

葉裴天的雙手斷了,他花了很多力氣坐起身,靠在墻壁上喘息了片刻。

全身又冷又疼,身體裏的血幾乎流光了,新生的血液還不足以支撐身體的活動。

但不要緊,勉強已經能動了,只要能動,他就必須離開。

失去雙手的他不容易平衡,下床的時候他沒能穩住,從床沿摔了下去。

他掙紮著從地上爬起身,枕頭上一個小小的血點進入他的視線,殺人如麻的大魔王被那一點紅色攝住心神,

那個小小的紅點,仿佛比蜿蜒流淌的血海還要刺目。

他呆滯地看了很久,伸不出手,只能視線代替了手指在那點紅色上摸了摸。

這麽多年來這是第一次有人為他流的血。

窗戶哢嚓發出一聲輕響,一個小男孩的腦袋從高高小小的窗口露出了一點腦袋出來,

為了防盜,這裏的窗戶又高又小,還安裝了防盜欄杆。小男孩的腦袋使勁探了探,確定屋內的床鋪是空著的。

他就從不銹鋼防盜網的縫隙中,伸進來一條細細的小胳膊,手上握著一根長長的鐵鉤子,沿著墻壁往窗下的桌子上夠,敲敲打打試探著看能不能勾上點什麽東西。

他的臉擠在窗口,努力伸著脖子斜著眼,想要通過狹窄的視角,盡量看清整間屋子裏有沒有他可以撈走的東西。

突然間,他看見了一雙眼睛。

那雙眼冰冷,兇惡,像是叢林中負傷的兇獸。

混跡在黑街見慣三教九流的小男孩嚇了一跳,起了一背的雞皮疙瘩。

直至他看見一個斷了雙臂的年輕男人緩緩從床邊站了起來。

“媽的,一個殘廢。嚇老子一跳。”十歲不到的小偷,一口一個老子,一點不因自己被抓了現行害怕。

看清待在屋內的人對他起不了威脅,他甚至還敢扒拉在窗口罵罵咧咧。

“瞪什麽瞪,老子還會怕你一個廢人?快說,東西藏哪兒了?怎麽什麽都沒有?都被剛剛出門的那個女人隨身帶著的吧。”他的鐵鉤在屋內探索了半天,什麽也沒摸到。

“切,值錢的都帶在身上,就留一個殘廢的小白臉在屋子裏。”

他沒偷到東西,白爬了一趟高墻,心情不太好,吊在窗口放肆地奚落葉裴天,

根本沒發現在自己身後細細的黃沙凝聚,一根尖銳的土刺已經對準了他的脖頸。

“誒,你是她的那個吧?”男孩伸出一根小手指,朝著葉裴天轉了轉,活在這條街上以偷竊為生的小混混嘴裏習慣往外跑葷段子,

“雙手都沒了,那個女人還肯養著你,是不是因為你長得好看?”

冷森森的眼神晃動了一下,裏面的殺意突然就散了。

男孩的腳下落了一地的黃沙。

得意洋洋的小偷不知道自己剛剛才從生死邊緣走了一趟,還在侃侃而談。

“我不覺得你有多好看,就是白了點,可能女人都喜歡小白臉。”他摸摸自己蠟黃的小臉,“不知道我長大了,有沒有女人願意這樣養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