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滄陵冬祭

滄陵的一天之中,蔣璃最喜歡的就是午後。不論四季如何流轉,滄陵的午後都能透著一股子犯懶。不怪那些背包客不願離開,就是蔣璃這麽個灑脫之人都情願在滄陵待上一輩子。滄陵冬日的午後尤為溫暖,沒了夏日的燥熱,溫溫涼涼總適合窩在庭院裏打個瞌睡。

蔣璃推門進陽陽理發店的時候,店老板也正在打瞌睡。靠著一張寬大的木椅,椅子上鋪了張豹子皮,陽光從玻璃窗上透下來,落在擋著老板臉的西部牛仔帽上。這是家不大的理發店,甚至都沒她手鼓店的庭院大,卻是在滄陵開了有年頭的店了。門口豎著陳舊的紅藍白三色條紋玻璃轉筒,門臉上“陽陽理發”這四個字白天看著還好,到了晚上燈管一亮,陽陽就變成了日日,老板也懶得修理,或許他覺得日日理發是個生意興隆的好兆頭。

事實上這家理發店是整個滄陵市最火的一家。老板是漢族人,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但聽說都是在全球美發大賽中拿過獎的,榮譽加身,但關於老板的傳奇只是滄陵當地人的茶余飯後,他們雖承認老板手藝不錯,但並不覺得他以前有多牛,滄陵當地人覺得那麽牛的人應該待在大城市裏才對。

只有蔣璃知道這老板並非等閑,她在店裏的墻壁上看見過一個用相框裱起來的證書,在很多滄陵人眼裏那只不過是張寫滿英文的紙,但蔣璃看得清楚,那是來自英國皇家的一張聘書。

明明就是個高人,偏偏在滄陵這裏開了家再普通不過的理發店,而且店名起得周正接地氣,每次蔣璃一看這幾個字,總能想起北京的大北照相館。

老板姓何,三十多歲,從店裏店外只有他一個人來看應該是單身,長得不錯,個頭挺高,寬肩窄腰的,性子有點冷有點傲,還有點任性,喜歡旅行,有時候店裏一關就是半個多月。

今天蔣璃運氣不錯,何老板不但沒關門,店裏還沒其他客人,許是這個時間大家都午睡了。

聽見動靜後,何老板擡手往下拉了拉帽檐,見是蔣璃,問,“剪發還是做營養?”

蔣璃徑直走到洗發池,說了句,“剪頭發。”

老板沒有給客人洗頭發的習慣,但凡進店的客人都是自己動手。何老板起身晃到洗發池跟前,雙臂環抱斜靠在那,“前一陣子不才修剪過嗎?”蔣璃算是店裏的常客,何老板自然認識她,他知道蔣璃是個十分愛惜頭發的人,所以來店裏大多數都是做營養護理,頭發長了做一下修剪,她對頭發的長度也有要求,就必須固定在一個長度上,不能長一寸也不能短一分,有時候何老板都恨不得拿尺子給她量著剪。

蔣璃打濕了頭發,手指微微停滯了一下,然後說,“這次是剪短,跟我假的短發一樣短。”

何老板一怔。

少許後,他上前來,替她壓了些洗發液,她剛要擡頭,他就輕輕按住了她的頭,“別動。”

何老板親自給她洗了頭。

等坐到鏡子前,穿好理發衣,何老板將裹在她頭上的毛巾拿下來,盯著鏡子裏的蔣璃問,“怎麽突然想著要剪短了?”

蔣璃說,“三千煩惱絲,剪去了是不是就能了斷前塵?”

“那你幹脆去當尼姑多好。”何老板說了句,拿了吹風機在手,“真想好了?”

“嗯。”

何老板就不說話了,開始給她呼呼吹頭發。吹得差不多時,手裏的剪刀就開始飛舞了。許久後說,“你的發質特別好,剪短可惜了。”

蔣璃看著他在頭發間的修長手指,“那你這麽高的造型本事,窩在滄陵開家小店豈不是也可惜了?”

何老板瞅了鏡子一眼,“彼此彼此。”

蔣璃品著這話,突然覺得還真是彼此彼此。

“明天的冬祭能正常進行嗎?”何老板問。

青絲簌簌而落,蔣璃目光肯定,“能。”

何老板也不多問了。

倒是蔣璃問他,“看來今年你又不打算參加了。”照理說到了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會拿出祭品擱在窗前屋後,這裏倒是幹凈。

何老板動作利落,“我不是滄陵人,又沒有信仰,所以冬祭對我來說沒太大意義。”

“畢竟是滄陵的傳統,也是一個時代的印記。”蔣璃說。

何老板聽了這話卻笑了,看了她一眼,“你以為這種傳統還能延續多久?”

蔣璃一愣,看著鏡子裏的他。何老板又是一剪子下去,說了句,“在時代和人的從屬關系裏,時代為主人為次,所以沒有所謂的屬於誰的時代,人終將沒有,但時代仍舊繼續,最後,屬於某個特定人的時代也早晚淹沒在記憶的長河裏,

不留痕跡。”

這話落在蔣璃心裏,陡然剜出一片悲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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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祭,如期舉行。

雖說只是為了這麽短暫的一天,但要耗盡滄陵人足足一年的籌備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