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是

午後,天陰了下來。遙遠的天際線墜著沉雲,大坨遮著光亮。

下了雪,觸目皚皚。

滄陵鮮少下雪,往年冬季雨水較多,再惡劣的天氣也不過是雨加雪,哪像是今日這般鵝毛大雪。

蔣璃被陸東深帶回了天際酒店,房門口守了兩名保鏢,除了陸東深外,只有房間管家能自由出入。照理,如果蔣璃想要硬闖,兩名保鏢不是她的對手。但她選擇緘默,一直待在房間裏沒為難管家和保鏢。長窗被飛雪迷了視線,整個滄陵城上了白妝,飛檐青瓦都改了顏色,那一條條見不到頭的長街也披上白霜,從房間這個高度看下去,宛若整座城池都掛上了挽聯,飄搖在冬季冷風之中,為滄陵譚爺的逝去而悲歌。蔣璃洗完澡後就一直坐在長窗前,凝在發梢的水珠承受不了重量抵在她棉白色的衣衫上。她懷裏抱著那件沾血的長衫,目光透過玻璃,躍過呼嘯的冷風,穿過層層疊疊的飛雪,靜靜注視著這座城,這座給了她三年安逸的城。

房間裏的電視開著。吵吵嚷嚷的,是當地的電視台,裏面沸沸揚揚的盡數都是譚耀明於冬祭自盡的消息。電視台倒也好,一些報道都知道收斂著來,不偏不倚的報道,對於譚耀明暗地裏所做之事沒有隱藏,對於滄陵上下的悲涼也如實報道。

但網絡上的消息就五花八門了,褒貶不一。

那些跟風的帖子就猶若雨後春筍,夾槍帶炮,還有質疑蔣璃的,甚至有開玩笑說,譚耀明是被蔣璃的巫術給害死的。等等言論,對方一句無心的玩笑話,卻成了蝴蝶效應,流言四起,傷人於無形。

整個滄陵城鬧得沸沸揚揚時,陸東深正在酒店的最高層開會,從落雪的午後到天色將暗他都沒有停歇。

期間接到房間管家的電話,那邊在說,他在聽,過程中沒說一句話,最後才道了句,好,我知道了。通話結束後,他看向大家說了句,繼續。

陳瑜作為天際集團的調香師參與會議始終,可心思不在會議的內容上。她零星聽到一些消息,說是陸東深只身前往警局撈了一個女人回來,關在酒店房間並且有人把守。

她不想承認太多事情,可即便如此她也有預感,那女人就是將滄陵城攪得天翻地覆的蔣璃。

陸東深開會的時候向來一絲不苟,參會人員都在高度緊張,陳瑜怎會不知陸東深的喜好,但腦子裏就是萬馬奔騰,尤其是陸東深微微扭頭時,他脖子上有一半掩在襯衫裏的血印就會顯現。很多人都有不喜歡被人碰的地方,陸東深有嚴重的潔癖,不喜歡被人碰的地方就很多,尤其是脖子。可現在,那一道血印子就在他的脖子上,一看就是咬上去的。暫且不說對方下口有多狠,就說陸東深縱容對方咬了自己的脖子這件事就引起她的警覺。這個位置輪誰看了都覺得曖昧非常,陸東深出身陸門,作為陸家長子又是極其注重儀態儀表,怎會任這道痕跡顯露人前。

陳瑜也不笨。

她明白,其實這是陸東深的一種宣告,對外的宣告,至於他想宣告什麽,陳瑜不敢去想,也不願去想,她寧願做只鴕鳥,只求他的不離不棄。這是陸東深在滄陵天際酒店的最後一場會議,他在滄陵的時間不長,可足以讓人心驚膽顫。先是解決了酒店中邪危機,無聲無息間將酒店中高層大面積換血,果斷絕決地拿下官陽區最有價值的地皮,更重要的是徹底瓦解了譚耀明在城中的勢力,而邰家,因為之前跟譚耀明合作的川陽地皮項目也受到牽連,導致一時間的元氣大傷。在座的各位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都明鏡的,坐在會議桌正中間的這個男人,輪步步為營誰都不及他,這次連邰家都折進去了。商場之上,一箭雙雕已是難得,但他一箭多雕,可見在平靜的外表下藏了多少讓人猝不及防的鐵腕。

散會時已經入夜了,晚七點。陳瑜留在最後,陸東深見狀後問她,還有事?陳瑜沒靠近他,因為不知怎的就覺得他陌生了。以前她總覺得自己挺了解他,但現在她才發現,也許自己所知道的不過就是皮毛。今天一下午的會議事宜走下來她才駭然驚心,陸東深對於商場之道的深諳令人脊梁骨發涼,她甚至在懷疑,自己是不是也在這玲玲棋局之中而不自知?

陳瑜直截了當問他,房裏的是不是蔣璃?

陸東深擡手,骨節分明的手指松了松領帶,毫不掩藏,“是。”

一個是字成了一座山,壓得陳瑜透不過氣來,一時間她不敢再多問別的了。恰巧景濘敲門進來,“陸總,今晚您還有應酬,大約十分鐘後出發。”

等陸東深離開後,陳瑜的不安形同荒草,無限蔓延。晚十點半應酬才結束,陸東深酒喝得不多,景濘給他擋了不少酒。回酒店的途中,陸東深又處理了五六份文件和兩份商場建址的合同,楊遠徹底喝趴下了,蜷在後車座,時不時拍陸東深的肩膀,大著舌頭,“那個叫蔣璃的……到底給你喝什麽迷魂湯了?我看你是不想要前程了……你啊,先是得罪饒尊,然後……又跑去跟執法……對著幹,不是我……咒你,你要是把她帶、帶回北京,早晚得被她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