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送宮花

雖一早金釧兒就來問姨太太是否出門等語,但直至用過午膳,王夫人才扶著金釧兒的手過來梨香院這邊。

王夫人與薛姨媽閑話,先只說些長篇大套的家務人情的話,薛姨媽面上笑盈盈的,心裏免不了七上八下的焦炙。

“昨兒嫂子巴巴的把姐姐請去,可是哥哥不在家有什麽難處?倘或短了什麽,家下又一時沒有,叫蟠兒在外頭采買亦是便宜。”

薛寶釵裏間兒聽著,當即微微一嘆:母親還是急躁了。

但怨不得薛姨媽焦心,實在是她了解姊妹,若果真有個好消息,斷不會現在這樣東拉西扯不往正題上靠。

“哪裏就缺了什麽,只是元春如今在中宮娘娘身邊做女官,哥哥來信白囑咐兩句罷了……”王夫人手一頓,繼而又吃茶,貌似輕描淡寫的說道。

“中宮娘娘……?”薛姨媽眼睛一亮,當今與皇後是少年夫妻,待皇後甚是親厚,元春在皇後宮裏,見聖上的機會可是不少。況且如今宮裏高位多空懸,正是好時機呢。

薛姨媽忙低聲問:“大姑娘那裏可是有好消息出來?”歷朝歷代都有女官獲得君王寵幸而成為嬪禦的。

王夫人用帕子點點嘴角,笑道:“不是這話……大丫頭如今承當著批閱文書、傳宣啟奏的差事,馬虎不得,哥哥怕她年輕不知事,提點幾句罷了。”

說罷,又嘆息道:“苦熬了這幾年,受的罪外頭都想不到……想當日在家時,她也是錦緞綾羅滿身,老太太疼她,就是西洋進貢的羽緞羽紗,也是盡有的。如今我每常叫給家裏三個丫頭添置衣物,總想起她們姐姐來,只是這幾年光景大不如從前,三個丫頭也是養的簡糙了。”皇宮規矩大,元春剛進宮時不過普通宮人,宮人的衣服只綠色、紫褐色兩色深淺的變化,料子也不過是春綢、寧稠罷了,還不如榮府裏有體面的丫頭穿的好些兒。

別的話興許薛姨媽還得思量思量,可這種話她聽得多了,當即就抹淚感嘆王夫人慈心,又道:“庫裏還有一匹金絨蝴蝶緞,八絲緞、六絲紗也有幾匹,都是上用的。擱在那裏,白占著地方兒,拿出來給三個丫頭裁衣服穿去。”

王夫人忙推辭,薛姨媽笑道:“原都是現成的,咱們一家骨肉,我很該疼她們。”

茶又進了兩回,王夫人才道:“……依我說,竟不必叫寶丫頭也受這罪。我聽說寶丫頭要參選公主郡主入學的陪侍?……宗室貴女出降大都晚些,選的陪侍讀書的又大那幾歲,平白耽擱了寶丫頭的年華。”

薛姨媽有些尷尬,竟叫姐姐知道私下裏的這事。她們心裏這陪侍只是個跳板,要進去宮門才能謀求其他,偏這話又不能明說。

薛姨媽心涼了半截,又聽王夫人道:“寶丫頭的人品、模樣叫我愛的什麽似的,我心裏,比她大姐姐也不差了。”話說的頗為推心置腹:“我已是賠進去一個元丫頭,何必叫你把寶丫頭也陷進去,你想想,是不是這話兒?”

薛姨媽耳根軟些,心下又思忖前昨晚上的想頭,若不進宮,聘入高門倒也使得。

王夫人見薛姨媽神色松動,忙又道:“哥哥也是這話,有咱們在,寶丫頭自有好著落緊著挑。況且……若是日後元春有了前程,咱們就更放心了。”

薛寶釵聽見,雖知事情已塵埃落定,進宮是不成了,可總歸意難平:若是能參選,只要留牌子了,最差也是宗室王府的側妃,比姨媽嘴裏的‘好著落’何等天差地別的。

想著,又恨自己時運不濟。本朝皇商,通常會賜封官銜爵位,且品級都在五品之上,更甚者,還有宗室子弟和軍機大臣兼任。但這得是上上等皇商世家才有的殊榮,如薛家這般,連原本的差事都保不住,更別提賜官封爵了。薛父在時,薛寶釵尚且夠得著遞名帖參選秀的資格;如今薛蟠只差把皇商的名頭都丟了,只憑他家,薛寶釵的名帖就連內務府的門檻子也難進去了。

正想著,鶯兒輕輕拉拉她的袖子,向外頭努嘴兒。寶釵便知有人來了,收攏了心思,仍舊伏在炕桌上與鶯兒描花樣子。

才剛兩筆,周瑞家的進來,寶釵見是她,滿面堆笑忙讓:“周姐姐坐。”

周瑞家的在炕沿上做了,少不得問些長短,便引出了癩頭和尚給海上方的事來。又聽寶釵連篇累牘的說這個“冷香丸”的制法,什麽十二兩的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白梅花的花蕊,什麽雨水、白露、霜降、小雪當日的水露霜雪十二錢,還得春分當日研磨和藥……

不光周瑞家的聽了咋舌不已,就連外頭王夫人聽見也道“磨人難得”,薛姨媽便笑:“寶丫頭有些運道,那和尚給了方子和藥引子,蟠兒天南海北的叫人去辦,一二年間可巧就都得著了,如今配成藥丸子,封在外頭梨花樹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