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說大毛

周瑞家的都快走到榮慶堂了,才反應過來,林家的那個大丫環口口的說“絹花不值什麽”,這不光是人家覺得送這禮不合時宜,也是看不上這花的意思罷?

她低頭打開匣子看著絹花,不說還不覺著,如今細看,就連她也覺著不過是比街上賣的那幾十個大錢一枝的更鮮亮些罷了。拋開什麽宮制、錦匣的,這樣大朵的絹花也只小門小戶的才肯往頭上戴,家裏這些姑娘,是再不肯把這個簪到鬢上的。

周瑞家的才暗地裏腹誹,花廳裏史湘雲就撇嘴道:“挑剩下的才給我。”

這錦匣這麽大,若只兩枝花兒,那裏用的著這匣子裝,湘雲一眼就明白了,當著賈寶玉的面兒撒癡使性兒。

周瑞家的只作沒聽見,一聲兒不言語。賈寶玉見狀,忙在中間兒當好人,又問寶姐姐如何如何等語,又叫替他和雲姑娘請姨太太寶姐姐安。周瑞家的耷拉著眼,答應著便去了。

史湘雲覺著這回來了越發不比從前,她的嘴向來是厲害的,摔手大聲道:“什麽個意思!翠縷,收拾東西咱們家去!在這裏看人家鼻子眼睛的——我再是個貧民的丫頭,也犯不著討人家不要的往頭上戴!”

周瑞家的聽得真真的,冷笑一聲,人家林家也瞧出來了,偏話說的好聽,哪個像她就作興起來了。再怎說,只要不是林姑娘那守制的情形,旁人給你送禮來怎都不是錯處,說這些話,更顯得小家子氣了。

眉壽苑裏,陳嬤嬤聽杏月回稟了宮花的事,臉上的笑就淡一淡,與朱嬤嬤相視一眼,才道:“你們做的雖沒錯兒,可那位周家的尚且有一層意思,可看出來了沒有?”

屋內只杏、桃並兩位嬤嬤,兩個女孩子一愣,都搖搖頭。

“如今就到年下,咱們姑娘雖想要給太太守足二十七個月,可到底是別人家裏,按這裏的說法,到明年,咱們姑娘就出孝了……”陳嬤嬤點一點,見兩丫頭仍懵懂,嘆口氣道:“姑娘出了孝,再想在這院子裏躲清靜是不能了。現在咱們不大和這府裏打交道,出了孝呢?外頭的不大清楚咱們姑娘的性情作為,這周家的,正是有探看姑娘行事的意思在裏頭。若不然,她何必自己出頭做這得罪人的事?”

朱嬤嬤也道:“若是擱在那位史大姑娘的身上,周家的這麽做是看不起的意思,仗著主子的勢,也不怕得罪一個無依靠的姑娘。可在咱們這裏,她是不敢的。”

杏月道:“既不敢,又偏做了,這為什麽來?”

陳嬤嬤也問:“為什麽來?”

“因這是薛家的禮,況且不過是件小事兒,縱然得罪了也能往薛家身上推,咱們能為這點雞毛蒜皮的去質問人家不尊重嗎。才說了她有試探的意思!若今兒你們忍著委屈收下了沒別的話,那且看罷,用不多久,外頭的人就得說咱們姑娘沒個剛性,軟綿綿的面團似的好欺負!”

杏月、桃月悚然一驚,都說:“怎麽就那麽壞!”

陳嬤嬤笑嘆:“總歸是咱們家人口簡單,養的你們都忒純善了些。聽話聽音兒,個個都不多動腦子想。”

朱嬤嬤就笑:“在哪裏都不缺這樣的事,尤其是這府裏。咱們強勢些兒,她們還有個怕頭,說話辦事的也才在意一點;若是忒馴服了,可不就擎等著帶上籠頭,欺到頭上來了……這兩日,上頭院裏來請,你們只說姑娘要給太太抄經就罷了。”不抻一抻,還真以為沒脾性了。

陳嬤嬤笑著附和一句,“那邊來請,只把老爺送來的鮮果子盛上一盤子,叫帶過去,孝順老太太。”

林如海打發人送了半船的新鮮果子,有這邊常見的蘋果、石榴等,也有南邊才有的佛手、柚子和獼猴桃等諸多品類。不僅送鮮果孝敬老太太,榮府大小主子都得了,尤其是薛家,特特送去半簍子新鮮獼桃,獼桃性寒,正對薛家姑娘的熱毒,只當是回禮罷了。

大戶人家的彎彎繞繞再說也說不盡,朱繡聽了一耳朵,知道紫鵑給賈母送果子的時候,回說“……給林姑娘沒臉兒,杏月圓過去了,林姑娘倒不大放心上,倒是幾位管家臉色不大好”。

聽這話,朱繡也就丟腦後去,蓋因林如海使人在極北老毛子的地界兒,買來一屋子的好毛皮給黛玉送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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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沒把毛皮都給送來,若果真送來了,只怕都得盯著,剩不下多少。林安家的住在林家宅子裏,要把這些清點出來,好生放起來,日後也是幾擡好嫁妝。

黛玉拉著朱繡,道:“揚州雖沒這裏冷,可到了冬日,因著潮濕些,反更難捱了。我想著既有這好皮子,何不給父親做一身大毛衣裳。”

說著就抿嘴一笑,“父親慣愛穿的那些大氅,灑脫是灑脫了,只忒凍人了些。”

一屋子都笑了,林老爺是探花郎出身,如今即便上了些年紀,也很有些文人名士超逸的做派。大冬日裏,還要與一二老友踏雪尋梅,蕩舟垂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