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平兒小話

襲人幾乎神喪膽落,眼睛下意識瞟向方才埋碎瓷片所在,見那處在花葉之下,十分隱蔽。才勉強定定神,用帕子胡亂擦擦眼睛,強笑道:“寶姑娘怎的這裏來了?”

寶釵細心打量,見她兩眼紅腫,很不似往日模樣,便道:“我才聽我們鶯兒說今日是你的好日子,過來給你賀一賀,誰知竟遍尋不著你,問了晴雯那丫頭,說你往這邊來了。”

襲人用手帕子掩在嘴上,聞言嘴角緊了緊:晴雯怎知她往這邊來?想起晴雯先前說“你們那瞞神弄鬼的事,我都知道”,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必定是晴雯有心太過,時時都留心窺探著自己的動靜。

只在寶釵面前,卻不敢流露出來,勉力定定心神,笑道:“不為主子的事兒。原也在那邊被勸了幾杯水酒,出來緩一會子,誰知好好的倒想起我爹來了……”說著又滴下來來。

寶釵才知曉這襲人之父去年新喪,見她如此哀戚,不禁也思念起慈父音容來。心道,若是父親還在,家業蒸上,哥哥也有人來管教,母親和自己自然能安享尊榮,怎會落到寄人籬下的地步呢。

寶釵也心酸起來,因勸慰道:“你若好了,老人家也心安。你只管這樣,叫別人看見可怎麽說呢?那些人不知緣故,不說你孝順,反要誹謗你弄作輕狂。況且你在寶兄弟跟前,若認真這樣,還有什麽規矩體統呢。”

襲人聽了,忙笑應了。雖是借口如此,但見寶釵如此,只覺寶姑娘言語心地深為可敬。

寶釵攜她一起回前頭來,慢慢的閑言中套問襲人家鄉來歷等語,又嬉笑間探說寶玉近來異樣。襲人提著心,只小心周旋回復,並無痕跡泄露。

襲人在後頭麝月的屋子裏重作梳洗,拿小玉碾子輕輕在眼底下推,直到看不出了才出去。復又上席,與眾姊妹私下裏熱鬧一番才罷。史湘雲也打發翠縷送來一個竹報平安荷包,裏面裝一對銀桃花耳墜子。

襲人如何去磕頭道謝不提。只寶釵回去梨香院裏,心頭疑頓並未稍解,薛姨媽問:“可知寶玉這孩子近來怎麽了?原還常常過來走動,誰知這一月連老太太那裏也少見他。可是那日丫頭偷竊唬的狠了?若這樣,很該去廟裏住幾日,只怕有神佛看顧著好的還快些兒。”

薛寶釵也沒看出緣故,因笑道:“媽若有這心,何不跟姨媽說說,若他好了,也省得這一家老少都為他懸心。”

薛姨媽擰眉道:“你姨媽只他一個,疼的跟眼珠子似的,一時看不見都要再三去問,如何舍得呢?況且那日寶玉的幹娘馬道婆來,在前廳折騰了好半晌給他收魂,才撂下過幾日一準好了的話兒。我這忽喇巴的去說這個,豈不是白得罪了她。”

寶釵想著也是,也疑惑:“縱然是驚了魂,可他言談形容與先前很是不同,叫人也琢磨不出。”

一說這個,薛姨媽卻高興起來,笑道:“他素日待你們皆是一樣兒,那樣溫和體貼,我看著雖也喜歡,可心裏只怕他忒軟和,日後屋裏若有個厲害的,倒叫拿捏住了。誰知他竟變了一個人似的,也剛強起來了。我的兒,他神不守舍,才言語沖撞了你,你可不能認真計較。況且咱們先前的盤算,你姨媽本淡淡的,雖不曾抑遏旁人談論,可也不像多喜歡的模樣;只這回她見你這樣的心底寬大,又明白又知理,她心裏回轉過來,愈發看重你了。我聽話音兒,倒像很願意的樣子……”

寶釵知母親說的是‘金玉良緣’之事,紅了臉,一時暗暗歡喜,一時又憂慮不安,倒把先前的疑惑暫且放下了。

這日過後,賈寶玉精神一日好過一日,也不鎮日悶在屋裏了。見園中春花已開,與姊妹們一處調脂弄粉,賈母、王夫人攔著不教賈政知道,比以往更放縱他十倍去,賈寶玉也更如魚得水取來。

這心智一開闊,未免掛念起外頭的好友秦鐘來。秦鐘早已是等急了的,年下聽說寶玉病了,急得了不得,立刻要來探看,因賈母怕諸人都去,恐驚擾了寶玉,他才沒進來。只是不時地打發人來請安。

自過完正月,其余子弟早已復學了,賈氏家學裏又分外熱鬧起來,獨秦鐘一個,常郁郁寡歡。好不容易寶玉好了,又一齊來上學,哪兒有不歡喜的。況且寶玉天生性情體貼、話語纏綿,學中有好幾個多情的年輕子弟都十分惦念,此時見寶、秦二人又攜手同來,都起要哄寶玉治席請吃酒才罷。

賈寶玉消沉倆月,才回學裏來,見眾人依舊,秦鐘更是親厚無二,心下也歡喜,俱都應了。

唯有一個東胡同子裏賈家族親璜大奶奶的侄兒,名喚金榮的,內裏不忿,冷笑道:“誰敢望你請呢?反正素日裏鬼鬼祟祟的,咱們也不敢聲張,只當瞎子聾子不看不聽的就罷了,何必再花錢弄酒的堵嘴。”金榮和許多親眷小子弟,一樣圖了薛蟠的銀錢吃穿,被他哄上手,成樂薛蟠的好朋友。金榮與別個還不同,別個只為坑騙薛蟠銀錢酒肉,金榮倒有一二分的真心。故而,深恨醋妒勾搭薛蟠叫他冷了這邊的幾個小子弟,偏這幾個小子弟又與秦鐘、寶玉二人交好。是以才用話來刺寶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