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爛襠

朱繡才回到府中,程舅舅已等候多時。朱繡方拜見過姆媽,朱嬤嬤就道:“春柳秋桂服侍你們奶奶漱洗,換過家常衣裳再到涼廳裏來。”

朱繡把頭上釵環歇下,換上柔軟吸汗的細棉廣袖衫裙,收拾停妥了,醫婆又上來診過一回脈,才簇擁著往涼廳去。

這一會子,足夠朱繡身邊的嬤嬤把榮府情形盡數向朱嬤嬤二人回明了。朱嬤嬤氣道:“這老太太以為別人都是她呢,一心裏只有她自己,只要能安榮享貴,子孫後代一概不要!”明晃晃調撥旁人家母女、舅甥不和,年紀越大越發昏聵。

程舅舅倒神色平靜,還笑道:“義父都說了,繡兒合該是咱們家的人,合該是他孫女。咱們家老的小的都是如初的人,繡兒都沒將她們的話放心上,咱們犯不上為這些日暮途窮的人生氣。”

程舅舅說著,想著老父,心道,誰說沒了根的人就沒良心不是人了,義父若不是始終守著底線,且沒如今呢。大內的宮女們尚且有一絲承恩做主的冀妄,或是熬得出宮,可內監們卻是一入宮門低賤一輩子,就是做到了權宦,古往今來,也是善終者寥寥無幾。像義父這般,那都是比猴精比狗忠的人物,非是貶言,這原是他老人家的原話。程老太監舊日還曾教導兒子,說為何上了年紀,做到高位的大人,不管是閣老還是內相,都愛眯著眼睛?不是老眼昏花,而是一雙眸子忒毒忒利,幾乎能把人心看透,半闔著眼,不過是給別人留活路,給自己留余地罷了。

朱嬤嬤搖搖頭,嘆道:“咱們要跟繡繡說的那些事,若說沒有這位老太太摻和,是萬不可能的。都這個境地了,她又是同先國公一起經歷過大事的,怎麽可能不知道後果,不過是舍不得尊崇富貴罷了。”

朱嬤嬤捫心自問,若易地而處,她是寧願俯首退步的,就算是削爵蕩產,可只要人還在,安貧樂道地好生教導子孫,未必沒有出頭之日。結果榮府賈老太太呢,拉著一大家子的命一起作耗,她以為人多勢眾,龍椅上的萬歲就會讓步?蠢!這些年窩在小小後宅裏說一不二把這老太太的眼界都擠死了,當今可不是古稀之年求穩求名的太上皇,當今能忍,對自己狠對旁人更甚!況且煊赫一時的舊京勛貴早已不是早年的權勢煌煌,一群酒囊飯袋,怎麽成事?只怕做夢還快些。

“姆媽和舅舅要說什麽事?”朱繡扶著春柳的手,笑盈盈的問。

程舅舅一見外甥女,就樂成了一尊彌勒佛,笑呵呵的道:“今兒你來了個新廚子,倒做了一手好點心吃食,你嘗嘗,若喜歡這手藝,來日給你帶家去。”

下人忙端上一碗糖蒸酥酪,朱繡一看,果然與往常家下吃的不大一樣,上頭蓋了一層時鮮果碎和堅果。用銀匙挖了一勺,頰潤於酥,朱繡笑道:“可是禦廚?”

程舅舅撫掌大笑:“還是我家小姑奶奶的嘴刁,一嘗便知!這廚子原是禦茶膳房的白案師傅,誰知不慎右手被重物砸了,只得告老。偏生他是個內監出身的,不比別的禦廚師傅,竟是要流離的結局,你外祖與他早年認得爺爺有一分情面,就索性給送來府裏了。這大師傅手還未好全,據他自己說,這點心做的還差些意思。”

朱繡一碗酥酪下肚,只覺暑氣全消,因笑道:“舅舅要說的事,是祖父打發這位大師傅告訴的?”若不然,昨兒還好好的,今日這禦廚師傅來了,舅舅和姆媽這樣當成正事的叫她來這廳上說。

程舅舅眯著眼睛笑,看向朱嬤嬤,朱嬤嬤笑道:“我兒聰慧。也是不巧,若是早一會子,也不必你往那邊去了,白白累一場。”

程舅舅就笑:“細處咱們也不管,只事情知道就可。”

侍候的家下人早在端上酥酪時,就都遠遠避到外頭遊廊下頭去了,四面開闊的涼廳裏只聽程舅舅的聲音。

“安南國挑釁犯境早有,只是南安郡王一直壓著不表……我朝四個異性郡王,東平、西寧早已沒落,連王爵都丟了,就如同寧榮二府,若不是老誥命還活著,早摘了王府的匾額。北靜王嘛,名為異姓,實則從上代起就是宗室出繼的嗣孫,唯有這南安郡王,祖上出身南疆,因安南國不穩,不僅還保有郡王爵位,手底還掌有兵權。這南安郡王也知情由,故而寧可放縱安南國進犯做大,也要南境不穩,好保享他家地位。”

“太上皇壽高,這般算計博弈也還使得,只是誰叫太上皇禪位了呢,當今年富力強,怎肯忍臥榻側他人眠。你外祖說,從聖上繼位起,就已開始籌謀。如今吏治漸清明,國庫也填滿了,正是時候。”程舅舅看向甥女,笑道:“對安南國用兵的甲胄兵器、糧草藥材皆是早已備足的。”

這意思,是叫朱繡放寬心。歷來戰事,六分靠兵將,四分靠後方,後方不穩供給不足,戰神白起復生也無用;反之,則五分勝算便九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