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鴛鴦劍

賈璉那裏也正煩惱,他和柳湘蓮素來有些交情,柳湘蓮長得雖偏女相,卻實實在在一個好男兒,胸襟能為都不缺。

柳湘蓮面冷心熱,比起弱質如閨中嬌女的賈寶玉,他的性情更是爽俠可托付的人。譬如與寶玉相好一場的秦鐘,到底沒落得好下場,年紀輕輕就去了的。秦鐘與寶玉親厚,後還是因寶玉引薦之故才識得都中一群王孫公子,等他死了,寶玉這個正主兒不過想起來灑兩滴眼淚、嘆惋幾句,反倒是柳湘蓮,還記掛著雨水大沖了他的墳,雇人收拾妥當了。

賈璉喜他心腸,敬他人品。相交的世家公子之中,也與柳湘蓮最為投契。

賈璉心裏雖親迎春多過探春,卻也不得不承認探春的品貌本事都要強過迎春去,況且也是自家妹妹,自然要為她終身考量,這柳二郎確實是個再合意不過的妹夫人選。

柳湘這二年蓮萍蹤浪跡,常遊走於大慶各地,見識愈廣,舊友便維系的少了。倒是賈璉記掛著他,還往他姑母那裏遞信捎東西,故此深感賈璉。此番回京,與賈璉多次暢飲,柳湘蓮言談中倒看他把往日那些偷香風月的做派都斂了去,更是喜歡,比跟寶玉還親近了,只道:“男子漢大丈夫,吃酒賭博,眠花臥柳不過是花錢買的小事,為這些銅臭事情,倒把結發拋諸腦後,使父母不安,使家宅不寧,不是大丈夫所為!”

這話倒叫賈璉詫異,因這柳湘蓮豪俠任氣,是個最不羈的性子,說的這些話,倒不像他平日所為。柳湘蓮冷笑道:“我父母早喪,一貧如洗,又無家累,自然是依我的性子過活。可你們何時看過我與那些良家的媳婦、女兒瓜葛?我是不在勾欄裏用心的,常來常往,不過是那裏好酒好菜、高創軟枕的侍候著,我又不積聚銀錢,有了錢隨手花了,沒錢就離了,買賣而已。”

賈璉想一想,這的確是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勾欄裏多有正紅的姐兒看上他的樣貌,不要錢也願意留他的,可這柳湘蓮向來是說走就是,從不遲疑留戀,饒是離京這些時日,花樓裏仍有他冷心冷情冷二郎的名聲在呢。想畢,心中更是信服,不由得要提起探春來,笑道:“你既這麽說,為兄自以為你意是說若得妻子家小,你是願安穩下來的?”

柳湘蓮擎起酒盞,長笑道:“璉二哥知道我的心事,定要一個絕色的女子,才堪為妻子。若果然得了,自然放於心間,夫妻相合。既相合,必要以家小為任,才不負美人深恩。”

賈璉轉轉酒杯,看向柳湘蓮眼睛,嘴裏道:“哦,這天下女子,絕色多有,若二弟娶婦之後再遇美人,美人傾心於你,何如?納二美於身側?還是負舊人迎新人?再有,美人遲暮,又如何?”

柳湘蓮詫異看向賈璉,笑道:“哥哥這話,怎好像丈人盤問似的。倒不像往日憐香惜玉的璉二爺了?”

賈璉好美色,尤喜經事妖嬈的美婦人,雖算不上色中餓鬼,卻也想閱盡香房,舊年輕狂紈絝時,酒後沒少說過這樣的話。柳湘蓮與他少年相識,聽過不知凡幾,也知他家中嬌妻甚為厲害,叫賈璉只能偷偷摸摸的不盡興。

賈璉放下酒杯,摸摸鼻子,心道,若是自己,自然願意盡享齊人之福,可要擱在女婿或妹夫,那只恨不得是個柳下惠才放心。口裏卻道:“早年浮佻,不提也罷。這幾年我才知道還是親的好,外頭的,不過玩意兒。我不好的時候,何嘗有一個人分神念過一聲呢,倒是你嫂子,那樣剛強的性子,不眠不休替我跪經……”說的是他毀風月鑒時的事情。

頓一頓,賈璉又睨柳湘蓮,催問前話。

柳湘蓮端肅了神情,正色道:“若只絕色,這些年我見的少麽,秦淮雙艷也不在話下。就如二哥所言,不過玩意兒,我何曾在意過。我所求的,自然是可配的正經姑娘。”說罷又苦笑:“二哥知道我的毛病,看人先看臉,這是改不了的。姑母們先前也為小弟的親事操心,只都不意我所說‘絕色’,說起來就是娶妻娶賢的話,我忍不得,只好躲出去。只我自己知道,若是品貌平平,我心裏就先不喜歡了,縱然耐著性子只怕也忍不過一年半載,只顧隱忍,談何夫妻相得?若不相得,後頭自然是流連風月,多半就是怨偶,我自己的錯處,何必平白拉著一個無辜女子賠上一生!”

柳湘蓮此話乃是肺腑之言,從未對旁人說起過,這會兒見賈璉竟不笑話他,反倒聽得認真,索性不吐不快:“若是個絕色,頭一件就是合了眼緣,亦是我多年心事一朝如意,心下便有了五分喜歡感激。我有心,姑娘有意,只要性情稍好些兒,就不怕不能成良緣。若天幸,能得個剛烈好品性的,縱然舍我一身剮,也要報這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