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冰火(第2/2頁)

貨已經順利運進了大鄴鏡內,眾人的心都放松了下來,程庭朗包下了小鎮中僅有的兩間客棧,供手下敞開了吃肉喝酒,算是犒勞。

“這幾天我們在此地好好休整,等風雪停了再走。”

明明只是少年模樣,然而在決策方面,他說出的話就是強硬指令,沒有人敢有任何異議。

至於如此龐大的隊伍,這幾天吃喝拉撒所花費的費用是否太多?

程家堆金積玉,珠圍翠繞,這點花費不過是九牛一毛,正主都不在意這些,幾個管事又憑什麽置喙?

行貨隊伍在什木鎮停留了五天,休整好後再次啟程,準備一路卸貨,將貨物送往每個北方的布莊分鋪。

車馬勞頓了一旬,走到北方一座名叫風水城的城池邊緣時,在岔道處,程庭朗將隊伍分成兩隊,一隊繼續前行送貨,另一隊則跟著自己回煙陽城,給主鋪補充貨源,順便回家向程母報平安。

他在前騎著馬帶隊,走著走著,冰雪泥濘的路面前方忽然傳來的幽幽的鈴聲,那聲音一聲接著一聲,顯得空蕩滲人,似乎在驅趕著什麽。

聽到聲音的眾人議論紛紛,神色均是一臉苦相,真是晦氣,趕屍鈴,竟然遇到了趕屍鈴。

自盡的人和枉死的人死後往往身上怨氣沖天,難以投胎轉世,於是就有了用趕屍鈴驅散怨氣的做法,往往是義莊的守莊人扯一根白幡,用車拉著剛死去的人,在荒郊野外邊搖鈴邊揮幡,嘴裏念著往生咒,為的是消除枉死者的怨氣,以防死者的鬼魂變成厲鬼來索命報仇。

雖然是有些晦氣,可既然遇到了,程庭朗也沒打算避開——只有一條路,根本避不開。他示意眾人將貨物拉到一旁,給那趕屍人讓出一條路,等他先過去再說。

輪子的嘎吱轉動聲由遠及近,一輛爛木板車從清晨的白霧裏慢慢顯出身形,詭異又恐怖的鈴聲飄忽不斷,板車上插著根舊白幡,最上面蓋著層破草席,草席下面隱約堆疊著許多肢體,隨著顛簸的路途一搖一晃,遇到硌人的石頭擋路,還時不時彈起來一下。

幾只失去了血色,臟汙不堪的腳順著板車的縫隙垂下來,吊在半空中一蕩一蕩,令人心生不適。

程庭朗看了一眼,正要扭過頭,可不知發現了什麽,面色驟變。

板車經過他身邊時,披著鬥篷的小公子上前,伸手就掀開了破舊的席子,在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時,渾身的血液幾乎都要凍住了。

他盯著趕屍的老頭,指著板車上的一具屍體,手指微微發抖,“她……她是怎麽死的?”

那是一具女屍,年齡還很稚嫩,身上穿著艷俗的衣服,額頭大片大片的血痂糊了滿臉,看起來相當恐怖。

他默默關注一個人多年,怎麽可能不識她身邊貼身丫鬟的面容,可是,她的貼身丫鬟怎麽會平白無故的出現在風水城?

她們不是應該在煙陽城嗎?是這丫鬟做錯了事被主家責罰,還是……

程庭朗自北疆一來一回,少說也有四個月,行到偏僻地方,從煙陽城傳來的消息都延遲了好幾個月,從沒有過的心悸,突然狂湧上心頭。

老頭不知道他的情緒變化,木著一張臉,搖搖頭,“不知道,大概是自絕而亡。”

那女屍額頭上血呼啦的一個大口子,看著就滲人,況且每天死的人太多了,他怎麽可能記得清楚。

“不可能!”程庭朗大聲否認,似乎想到了什麽,又從袖袋中抽出一張銀票,手微微顫抖著,對著老頭勉強語帶誘惑,“你再仔細想想,再想想,想出來了……這個就是你的。”

老頭渾濁的目光裏閃過兩點精光,他沉默了一會,最後還是不得不遺憾地再次搖頭,“……真的想不起來了。”

正要發怒,程庭朗就聽到板車上傳來些輕微的、不尋常的聲音。他和趕屍人同時扭頭,卻發現疊在破舊板車最上面的那具“女屍”,腦袋動了動,發出了一聲輕微的悶哼。

程庭朗猶如絕處逢生,欣喜地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將銀票往老頭手裏一塞,沉聲道,“這個人我認識,我將她買回安葬,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他著重強調了安葬兩個字。

老頭收了錢,沉默的點了點頭。

北風呼嘯,程庭朗終於感受到了冬天的凜冽寒意。他的心此刻猶如墜了一塊沉重巨石,再也不復與北疆喀荻斯汗王談成生意時的輕松愉快,反而在隱隱騷|動著,那種騷|動的感覺,叫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