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程彥看了看許裳,很是不明白許裳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她與許裳的關系雖然親密,但她與許裳的性格完全不同,她更為外向,愛恨從不藏在心裏,而許裳恰恰與她相反,喜怒不形於色,愛恨更不曾為人所知。

許裳永遠是淡淡的,如空谷幽蘭一般。

她似乎沒有屬於自己的喜怒哀樂,她是清河公主與許清源的獨女,她尚未出生,許清源便給她規劃好了一切,她年幼是什麽模樣,她長大之後又該是什麽模樣,都在許清源的安排之中。

她的確沒有辜負許清源的期望,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行軍布陣,亦是手到擒來。

她有著天家翁主應有的雍容氣度,亦有著潁水許家特有的水木清揚,寧折不彎,甚至骨子裏還藏著,許清源征戰沙場踏平北狄的壯志豪情。

面對這樣的許裳,眼光挑剔如李斯年,都挑不出許裳身上的一點錯。

程彥時常會想,許裳大抵是這個時代最為完美的翁主,也是最為完美的世家女了,她長成了所有人期待著的模樣。

可是她現在這個模樣,是她自己所期待的麽?

程彥不知道。

程彥只知道,她溫柔閑雅的裳姐姐,在與人交談之時,眼神永遠是安靜的,平靜的,永遠不會起任何波瀾的,唯有在騎射之際看向天空時,清靈靈的眸子才有三分的活泛。

可那三分活泛,也僅僅只有一瞬。

下了馬,她還是高潔出塵面上永遠掛著三分淺笑的潁水許裳。

程彥默了默,借著昏黃燭火,看著面前的許裳。

她很想告訴她,你不用這般辛苦,也無需這般壓抑,身上若有枷鎖,便將枷鎖掙開便是,日子是過給自己的,人來世上一遭不容易,憑甚麽要委屈自己給旁人行方便?

可當看到許裳那雙過於平靜的臉,她的話便說不出口了。

許裳終歸與她不同。

許裳的父親,是許清源,一個渴望成為鎮遠侯那般沙場馳騁、卻被召為駙馬成了閑散侯爺的憋屈男人。

許清源未達成的人生,終歸要在許裳身上繼續,許裳無法掙脫這樣的使命。

父親是許裳的盔甲,更是許裳的軟肋。

如同她一般。

人活一世,總有盔甲與軟肋的。

她的軟肋有著母親,舅舅,外祖母甚至許裳,她永遠無法做到如李斯年那般的絕對冷靜,在至親之人收到傷害之際,仍能權衡利弊將害自己親人的人因材施用。

她還是太沖動。

又或者說,她太幼稚,不夠成熟。

可她很喜歡現在不夠成熟的自己。

權欲也好,天下也罷,在她心裏,都是排在親人後面的東西,若讓她用親人的性命才能換得江山,那麽這個大夏天子之位,她不要也罷。

人終究會被年少不可得之物而困擾終生。

她大抵便是如此。

上一世,她孑然一身,這一世,她護好自己,更要保護好自己的親人。

程彥擡手,輕輕將許裳鬂間散亂的發梳在耳後。

許裳沒有回答她的話,她便溫聲繼續道:“裳姐姐,你與兄長一同征戰多年,他行軍作戰的方式,旁人不知,你難道還不知道麽?”

“上了戰場,便真的是生死有命了。”

說到這,程彥聲音微頓,又看了看許裳。

許裳肩膀微微一抖,眼瞼便垂了下來,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程彥慢慢道:“你真的不見兄長一面麽?”

許裳輕輕一笑,聲音有些淒涼,道:“我與他,相見不如不見。”

“為什麽?”

程彥道:“兄長若是哪裏惹你生氣了,我將他叫過來,你打罵他便是,何必將氣悶在心裏?”

“你現在整日裏躲著不見他,終歸不妥,你心裏難受,他心裏也是不安,你們兩個,何苦這般互相折磨?”

程彥越說便越覺得疑惑。

有什麽話,不能說開麽?

這般想著,程彥便說了出來。

程彥道:“姐姐與兄長是不是有什麽誤會?若有誤會,兩個人便更要見面將話說清了。你現在正是養病的時候,心裏若是不痛快,於你的傷勢也是無益。”

許裳咬了咬唇。

“我不想他可憐我。”

許裳終於輕聲開口,擡眉看向程彥,眼角微紅,清澈的眼底聚著霧氣。

如清水河上終年不散的煙霧一般。

程彥一怔,下意識便道:“怎麽是可憐?”

“兄長,兄長是的確欣賞姐姐的啊。”

李夜城不止一次在她面前稱贊許裳,說許裳是世間奇女子,無論是眼光,還是能力,都遠超這個時代的男兒。

李夜城對許裳的欣賞溢於言表,甚至還說出許裳若為男子,他必要與許裳結拜為異性兄弟這種直男到不能再直男的話題。

那時的程彥聽了,笑得眼淚都快要出來了,笑完之後,打趣兒問李夜城:“可是我的裳姐姐是個女人,兄長準備如何報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