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鄧子射“噗嗤”笑了出來。他舉起手假咳道:“不是我煞風景打擾你們抒情啊,雖然你這病症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但有些注意事項我還是要交代一下。”

他把我手上壓傷口的紗布取下,指尖剛剛劃破的小口子已經不出血了。

“還好,這藥對你還挺管用。”他另換了幹凈的紗布包紮好,又從藥箱裏拿出一瓶藥劑遞給我,“以後若再有這種小外傷,就像我剛才那樣,把藥粉塗在凈布上壓緊傷口,壓一刻鐘,直到不出血為止。”

我伸手去接,他卻又突然收回去,寶貝似的護在胸口,眼睛瞄向虞重銳:“六十兩銀子一瓶。”

虞重銳道:“這麽小一瓶外用傷藥要六十兩,你怎麽不去搶?”

“這麽小一瓶,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氣、走了多少地方、用了多少種藥材、失敗了多少次才研究出來的嗎?這還只收了原料的友情成本價呢,我都沒算你腦力人工辛苦費!嫌貴你去別人那兒買啊,你看能不能止得住!”

上回中箭受傷,洛陽名醫用了一天一夜才把我救過來,藥費診金花去七百有余,可見我這病症確實很難治,珍惜藥品貴是必然的。只是我如今一文不名,今後還不知怎麽辦,只能繼續看向虞重銳求助。

我欠他的越來越多了。幸好他家境殷實,若當真出身貧寒兩袖清風,恐怕要被我拖累拖垮了。

“一會兒去找鳳鳶支給你。”虞重銳代我收下藥瓶,“還有嗎?”

鄧子射沒好氣道:“不是嫌貴嗎,又大方起來了?此藥難得,一批總共就做了四瓶,我還得自己留著呢。”

“若出意外,這一小瓶怎麽夠?三瓶給我,你自留一瓶應急。”

鄧子射吹胡子瞪眼睛就要跟他吵起來,我連忙說:“有一瓶備用就夠了,真要再出意外大事,靠這小瓶子裏一點點藥粉也救不回來……”

我好像不應該這麽烏鴉嘴咒自己?

虞重銳果然轉頭嗔怪責備地看了我一眼。我小心地望著他,低聲說:“我以後當心一點就是了,絕不再貿然涉險。好好地呆在家裏不受傷不流血,不會有事的。”

鄧子射嗤地一笑:“不受傷難道你就不會流血了嗎?”

我愣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意思。這半月來的波折一樁接著一樁,中箭後也只顧及傷勢,我竟沒想到這一層。

當著兩個大男人的面說這事,我不禁有些臉上發熱害臊,別開視線又忍不住悄悄覷了一眼虞重銳。他面色微惑,似乎並未領悟鄧子射話中之意。

難得見到他反應這麽遲鈍……

鄧子射全然沒有避忌:“這是外傷用藥,我再開一道內服的方子給你,每月月信前三天開始煎水服用,一天兩服早晚各一,直到月信徹底結束。信期比常人多出兩三天屬正常,若一直淋漓不盡再找我復診,但藥量不可自作主張多服,否則可能會加劇心脈梗阻。”

虞重銳終於明白過來,神色間的不自如一掠而過,低頭對鄧子射道:“我去取紙筆來。”

他轉身去往花廳隔壁的靜室,鄧子射看著他背影嘲笑:「明明年紀一大把,還跟未經人事的毛頭小子似的,臉皮這麽薄,架子倒挺會端著,裝給誰看?」

他回過頭來,看到我盯著他,知道心事又被我看見了,訕笑著拉虞重銳墊背:“你看看他,是不是老虛偽了,在你面前還裝,有什麽用嘛。”

“他沒裝。”

鄧子射眉眼一皺:“什麽?”

“他沒有在我面前裝腔作勢,”我說,“我看不到他心裏在想什麽。”

“怎麽可能?”他誇張地擰起眉,“‘墨金’可見人心中邪念惡意,人食五谷雜糧,自然都有七情六欲、喜嗔厭怒,難道他是菩薩座下的白蓮化的,一絲惡念都沒有嗎?”

我反問他:“那如果別人心裏想的都是好的,是不是就看不見了?”

“倒也是這個理……”鄧子射想了想,“我們來測試一下。”

他閉上眼,聚精會神地凝眉冥想了一會兒,問我:“看到我想什麽了嗎?”

我搖搖頭:“你想的什麽?”

“我把師父留下的手稿序言背了一遍。”他擡頭悵然道,“原來我師父真的是個澤被蒼生、心懷天下的好大夫,我以前還老跟他對著幹,覺得他死要面子活受罪、道貌岸然,我真是個不肖之徒……”

不對,蠱蟲又不識字,它怎麽知道師父留下的手稿是好是壞。它能感應到的,其實是你想起師父時,心中並無不敬之意吧?

自我開眼以來,所見皆是人心中的鬼蜮魍魎、私心算計,我險些要以為天底下的人全都如此不堪。原來並不是人心都只有壞和惡,只是那些善意的、尋常的心思,就被忽略蓋過了。

我看不到的,恰恰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