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人皮面具拈了一撮長胡子,眼皮上畫了兩道皺紋,眉峰挑動時,皺紋跟著動,擡起了老態的眼皮。

面部喬裝完畢,慕錦重心前傾,背脊稍稍駝起。

最後穿上了尚書的官袍。

儼然成了兵部尚書的樣子。

慕錦走出屏風,丁詠志看呆了眼。他拍一下慕錦的肩:“你可真有我爹的神韻。”

穿著便服的兵部尚書咳出兩聲,對著神似自己的一張臉說:“四皇子此行珍重。”君臣有別,無外人在場時,兵部尚書一律稱呼四皇子。

慕錦坐上兵部的轎子,獨自進宮。

馬蹄聲在冷清的宮門前踢踢踏踏。

侍衛攔住了,“來者何人。”

慕錦伸出一只蒼老的手,將令牌遞了過去。

“尚書大人,失禮了。”侍衛放行。

闊別多年,慕錦重新進入這一座皇城。

宮門前,青碧玉柱在宮燈下映出兩只蛟龍,一上一下,追逐狠鬥。

門前侍衛的官服比慕錦離宮前更紅。

慕錦沒想到,自己居然記得這些。關於皇宮的記憶,極為微弱。當了慕二公子,他在京城到處遊玩,從不接近這裏。

他在刻意地遺忘。

他當年是從西宮門走的。

八歲的慕錦抱著甄月山,問:“母後為何不走?”

甄月山撫撫他的小臉,嘆氣:“我累了,不想走了,走不動了。”

他知道,這一走,就是生死永別。他連她的陵墓都無法靠近。

她是前皇後,葬在了皇上已修建一半的新皇陵。

馬車過了宮門。

慕錦又回到了兒時的鬼門關,他記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和死亡擦肩而過。

這麽一想,皇宮還有一位六皇子,真是皇後手下留情了。

到了第二道宮門,慕錦下了馬車。

東宮、西宮在慕錦眼裏,無非是裏面的誰誰不同。除此之外,雕梁畫棟,碧瓦朱檐,一座一座有何區別?

到了皇上的寢宮。

藍公公候在殿外,恭敬地行禮,“尚書大人,這邊請。”

“勞煩藍公公。”慕錦故意啞聲。

藍公公左右張望,這才進了宮殿。

屏退了閑雜人等,這裏的都是皇上的親信。

到了皇上寢宮,藍公公在門外細聲說:“皇上,尚書大人到了。”

“進來。”哪怕是抱恙,皇上也不怒而威。

藍公公推門,待慕錦進去,他又關上了門,候在門外放風。

見到慕錦的瞬間,皇上幾乎起身相迎,生生克制住了。

慕錦開口:“皇上。”

“免禮。”

慕錦開門見山地說:“臣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失眠大半個月,皇上臉色有些疲憊,“說。”

片刻,慕錦出來了,又悄然離宮。

送走了慕錦,藍公公回到皇上身邊。

皇上笑了:“澹兒啊,無事不登三寶殿。講沒兩句就走。不過,他肯來見朕一面,算他有心了。”

“皇上,臣扶你歇息。”藍公公上前。

“藍公公。”皇上忽然問:“澹兒易了容,是不是也跟朕有那麽一點像?”

“是的。”藍公公笑笑:“四皇子骨子裏就是皇上您的心性,一模一樣。”

“對,一模一樣。朕每回見他,就會想起在西埠關和百隨交戰的情景,朕當時就是澹兒這般年紀。月山啊,真是美極了。”皇上扶住藍公公,“朕近日在想,要是以後見到月山,她不肯原諒朕……朕該如何是好?”

“皇上……”藍公公眼泛淚花,“前皇後心善,她早原諒皇上了。”

“不,不。以前我覺得她原諒朕了,但是在月山摔跤的地方摔了一跤,朕知道,她沒有。她心善,可也心狠。”皇上說:“但願,今夜可以睡一個好覺。”

——

“清流。”蕭展翻開了另一本奏折。

清流應聲:“臣在。”

“什麽時辰了?”

“回太子殿下,亥時了。”

燈下,蕭展眉目如玉。他一邊執筆在奏折上批注,一邊問:“皇上的病情有無好轉?”

清流回:“禦醫說,皇上是心病,太思念前皇後了,以致夜晚睡不好,白天睡不著。”

聞言,蕭展筆上頓住,“摔在禦花園,摔出心病來了。前皇後走多少年了?皇上納新妃,生龍子,一樣沒有落下。到了這把年紀,深情又給誰人看。”

清流低首,不敢發話。

蕭展執筆寫完,又說:“皇家男兒,沒有心沒有情。皇上把他教誡我們的話給忘了。”

清流靜靜地聽。

蕭展合上了奏折,扔到一邊,“這些稅帳,自己算不清也敢呈上來。”他起身。

清流上前,為蕭展披了一件外袍。

蕭展走到棋盤前,“從向陽城回來,我心底有一件事。”

清流問:“太子殿下所言何事?”

“倘若四皇子真的在世,為何這麽多年沒有動靜?”棋盤陷進了死局,蕭展重新執子,也無從下手。“他就甘心將皇位拱手相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