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遠親近鄰

毗鄰而居就這般不便,一點風吹草動,各家聽得是分分明明,墻頭一聲咳嗽,墻尾聞得痰音。

施老娘收好錢匣,由著施大家打孫罵兒拉拉扯扯,耳聽著母哭子,夫護妻,婆母揮棒做惡人。

原來,許氏受了施進的那半只雞,心中沒味、臉上羞臊,家中米少油少鹽少,少不得也要打起精神省吃細用,想著:年將近,那半只雞不如掛在灶上熏幹,留著除夕吃,總不好到了年尾,桌上還沒一盤葷腥。

施家幾個小的捧著碗等吃肉,竟是盼了空,許氏好說歹說將道理說透,好在農家小兒,再鬧騰也懂三分家中艱辛,因此,各人心中再失落也都應了下來。誰知,施進獵了野豬在村中分賣,十家九戶都買了些肉回去,待得傍晚炊煙起,肉香隨風送萬裏,施小八、施小七這幾個小的,被勾得直咽口水,一個一個沖著許氏要肉吃。

許氏一時不得其法,幾個孫兒絆著腳纏著她買肉,有心要買,翻出藏在床底瓦罐中的那幾個錢,算來算去卻算不出余的來,勉強硬湊也只摳出十個錢可用,將將只能割半斤肉。許氏思來想去,看看幾個孫兒黃黃的臉,狠狠心,半斤便半斤,各人頭也能嘗個一口,便將錢數給施大,讓他去村頭買肉。

施大卻是個好臉面的,把手一背,死活不肯,與許氏道:“我侄兒村頭賣肉,我這伯父挾著十個銅板只割半斤?豈不被人看得刮下一層的臉皮?”

許氏忍氣道:“我倒想割十斤肉,家中可有這銀錢?”

施大坐那道:“那便算了,不去掙這口吃的。”

許氏看著攤在手掌中的錢,連聲道:“哪個要掙這一口吃的?不過家中孫兒哭鬧,你這個做翁翁的看得過眼,我這個做嬢嬢的自也看得過眼。”

施大一只眼搭著眼皮,一只眼掀著眼皮,道:“侄兒是個大方的,你拿十文買他的肉,他拂不開臉,定要給你一斤,今早剛白得他半只雞,晚間又白討他半斤肉,侄兒是心願,弟妹心裏不知怎麽數落埋怨。我死後見著我家兄弟,倒要拿草簾遮了臉。”

許氏本就心裏不自在,氣得將那十文錢扔回瓦罐中,也冷了心腸,道:“你施大一身硬的骨頭,膝蓋不帶打彎?你婆娘卻是個沒臉皮,只知貪小占人便宜?”

施大將手一束,眼一合,有如老僧入定,只當沒聽見。

施小八幾個不敢歪纏施大,只在許氏身上下功夫,這個抱腿那個拉手,又是鼻涕又是眼淚蹭了許氏一身,口中嚷道:“翁翁不去,嬢嬢去。”“遲些就賣盡了。”也不知施小五還是施小六,嚷道:“進堂叔大方,嬢嬢拿十文錢買一斤肉來。”

這話頓戳痛了許氏的肺管,頓時火冒三丈,張開手不管不顧拿住施小六就是幾巴掌,邊打邊厲聲喝問。偏又打錯了,施小六摸著腫得指高的屁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問道:“嬢嬢為什麽打我?又不是我沒臉沒皮,說要白蹭進堂叔家的肉。”

施小六挨了一頓冤枉打,賴在地上不起來,他親娘出來看見自然心疼,坐在一旁跟著抹淚,指桑罵槐哭小兒替他人受罪,言語中又似暗指許氏拿施小六出氣,再罵夫郎施富無用,一年間從春頭到冬尾,沒見得閑,怎得就連一口肉都沒有給兒子掙下?

許氏聽她話裏有話,想起自己的操勞,沒有落得半分好,頓時悲從中來。

施常與施貴兩兄弟心疼許氏,身為伯叔不好指責兄弟的媳婦,便齊聲問責施富,罵他縱妻為難自家老娘。

施富跳著腳不認,爭不過羞惱下就要去打妻子,兩個妯娌又是拉又是勸,也不知誰踩了誰的腳,誰蹭了誰的皮,這兩個拉架的倒吵了起來。

一家人是鬧得雞飛狗跳不可開交。

只施大於一片混亂之中有如滔天浪中一扁舟,浮浮沉沉只是不倒,閉著眼倚著墻角好似安睡,偶爾還愜意地翻個身。

施大家鬧成這樣,陳氏、阿葉吃飯時都有些心不在焉,只施老娘兩耳有如不聞,自自在在地坐在桌邊吃飯挾菜。

阿豆聽著施小八嚎哭,時不時看眼施老娘,面上一點得意,她哪有小八小七他們這般鬧騰。施老娘人老成精,擡眼就知她生得什麽肚腸,譏笑道:“他是鬼哭,你是狼嚎,不過烏龜笑王八尾巴短小。”

烏龜阿豆嘟嘟囔道:“以後阿弟要是也跟小八郎一樣愛哭……”

“胡說,你阿弟定是乖巧知事的。”施老娘是半點也聽不得未來孫兒的不好,倒轉筷子要去敲阿豆的手,阿豆眼疾手快,飛也似得將手縮到了桌子底下。

阿萁按住桌案,道:“豆娘,當心打翻了菜碟子。”

陳氏聽隔壁的陣陣哭聲聽得心裏難受,絞著秀麗的眉,含含糊糊求道:“婆母,要不……切切……塊肉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