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青梅許約

阿萁生怕惹出事,不敢多做片刻的逗留,提著裙角,半彎著腰,躡手躡腳慢慢從衛氏祠堂退開幾步遠,正要轉身就溜,就見村道那頭走來一群白鵝,打頭那只趾高氣揚、擡頭挺胸,肥而白胖的身子輕搖慢擺,走得好不霸道。

阿萁暗暗叫苦,這只鵝在村中赫赫有名,攆雞追狗,搶食叼人,一天到晚在村中橫行,簡直是無所不為。

要命的是,這鵝正是江石家的。

前有惡鵝,後有它家惡主。阿萁一時情急,衛氏祠堂跟前有一株參天古榕,也不知生了多少年月,樹身幾有十數圍,根柱垂掛,一木似成一林。

阿萁尋得樹身一處凹洞,也不管苔蘚打頭,枯皮亂葉飛裹,將身一矮整個人藏了進去。

忐忑屏息間,聽祠堂有人道:“外頭好似有聲。”

阿萁忙又將身往裏縮了縮。

江石似也聽到了聲響,接口道:“幾位哥哥先在裏頭稍侯,我去外頭看看,這邊幽靜,鮮少有人來。”

阿萁深吸一口氣,古榕上鳥雀築巢,蟲蟻安家,她一側眸,一群螞蟻許為著大年忙碌,不知從哪擡了一條不曾死透的肥蟲,正翻山越嶺往蟻穴搬去,眼看就要爬到她的衣襟上,阿萁忍無可忍,擡手就把它們拍了下去。

刹時,萬籟俱寂。

阿萁聽到江石的腳步聲一頓,他腳下的枯枝敗葉發出細碎的脆響,一步一近,離她似不過只咫。

祠堂中藏著的幾人似不耐煩,一個粗嘎的聲音問道:“怎樣?可有不長眼的偷聽。”

江石輕笑一聲,道:“不曾見人,倒是我家養的鵝在這邊尋食。”

王姓之人道:“那便罷,江小兄弟,那些肉你真一斤不留?”

江石笑道:“當初說好,請了王大哥幫忙,將那肉充作謝禮,我豈會出爾反爾,言而無信?那半扇肉,王大哥與諸位哥哥或分了吃,或賣了分錢,都可使得。”

王姓之人道:“江小兄弟做事大方,深合我意。他日,小兄弟再有好事,切莫漏了我們幾個;若小兄弟遇著歹事,與我們有幾分信任,也言語一聲,我們幾個沒一句二話,定然擼袖相幫。”

江石道:“既得王大哥這句話,改日少不得還要叨擾。”

那聲音粗嘎之人催道:“王保長,江小兄弟,你二人磨磨嘰嘰,跟個懶驢拉磨似得,沒完沒了,等得人好不心焦。我那驢還寄養在我家親戚家,他家是個雁過拔毛的,說不得正使著我家的驢祖宗替他家做活計。”

王保長笑罵:“你放屁,誰個磨嘰,你猴投胎的?片刻也等不得。”又相邀道,“我們明日料理了那豬肉,再買些酒來吃,江小兄弟真個不來湊個趣鬥個酒?”

江石拒道:“這次便罷,下回再與王大哥一道耍酒。”

王保長道:“既如此,我們也不好久留,免得露了痕跡。”

江石道:“王大哥和崔大哥還往山腳荒草灘上坐船走。”

王保長笑道:“使得。”

話至此,人聲漸悄,只有江家那只大鵝不知鉆在哪裏,“嘎嘎”叫了幾聲。阿萁靜下心側耳傾聽,又等得片刻,自認江石等人遠去,正要從樹凹裏鉆出來,整個人就籠在小片陰影下。

阿萁怔愣惶惑,擡起雙眸,江石正站在她跟前,低著頭,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他的眉目仍嫌青稚,他的目光跟他的聲音仿佛,清澈如水,潺潺輕過河石。他站那,顯得那般高,哪怕他現在腰窄身長,仍如一棵生在懸崖仍筆直參天的青松。

然而這個人,心性不佳,睚眥必報,背後與一幫子閑漢無賴設下計,讓江二一家一無所獲。

她看著江石,江石也看牢了她。

古榕如林,綠蔭似無邊無際,他的眼裏除卻連綿的翠色,便只容得下這個縮得小小一團的小娘子,她布衣布裙,雙髻發絲微亂,綁著的一段紅繩垂在她的耳畔,紅得鮮,紅得艷,紅得似熟透的紅豆。

二人又靜對半刻,阿萁大著膽從樹凹裏鉆了出來,她沾得一身的臟汙,站在古榕下喘了口氣,理裙整袖,見自己衣擺還浸染了一片翠色的草汁,又是焦燥又是害怕,回家施老娘少要嘮叨幾天,又不知江石懷揣什麽歹意……

胡思亂想間,江石在她身後道:“你左邊發髻那,沾著一片枯葉。”

阿萁手上稍頓,怯怯回頭。

江石好整以暇地倚在古榕上,拿手比了比發鬢。

阿萁轉了轉眼珠,略有驚惶,往後稍退一步,戒備地盯著江石,慢慢擡起手,果從自己發髻間摘下一片枯脆的落葉來。

江石笑,又道:“你後背也沾得好些青苔泥垢。”

阿萁自知自己夠不到後背,微瞪了江石一眼,思及他的算計,又心虛地移開了目光。

江石被她這麽瞪了一眼,原本的理直氣壯倒變得有些惴惴,轉念間又想:自己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莫非任由他人白白欺負?從來都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他不願由人捏扁搓圓,何錯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