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睚眥必報

江二家的事,確實事出蹊蹺,細推倒真像人有心為之。

他家得了一百多斤肉,算算可賣得三四貫銀錢,雖斷了與江石的那點子骨肉親情,江二娘子卻殊無半點的不舍與可惜,不過麥杆粗的骨血牽絆,江石這等薄情寡義之人豈會拿她當娘親孝敬,不如割掉換了肉才算上選。

江二一家當晚便計算要將肉推去鄰村叫賣,他家小氣摳索,不舍得船錢,涎著臉去江家叔公那借了輛獨輪車,隔日五更夫妻二人就塞了一把稻稈,捏了幾個冷飯團,天不亮就推車出門。

沿河道路七拐八彎,小道路邊荒草絆腳,兩側枯樹枝丫擋道,江二家借來的獨輪車年久失修,軲轆一轉吱呀亂響,車板晃車軸搖,將將就要散架,江二夫妻只得下了死勁牢牢把住。

這般用了九牛二虎的力才將這車肉推到鄰村扶河村,天光早已大亮,各家用罷早飯,圍了籬笆鬥雞賭錢。

江二夫妻還未開口,一保長便與他二人道:村中富戶過幾日殺豬,為積公德,要分肉與諸鄰,既如此,哪還會再有人另花錢買肉。

江二夫妻疑心保長誑騙他們,愣是繞村走了一周,果不見半個人過來買肉,這才咒罵一句,推車去下村再行叫賣。

那保長姓王,見他夫妻二人行事無度,不是良善模樣,他既被左鄰右舍推為保長,自有幾分威信,立領著村中閑漢圍了肉車,喝聲道:“你這漢子生得水蛇腰,細胳膊細腿,黃黃面,灰白眼,三分像個癆病鬼;你這村婦雖生膀大腰粗卻是雙腿無力,哪個都不像屠戶,是個能操刀殺豬賣肉的。這一車肉別是偷騙來的,若我村中誰家買了這賊贓,豈不是要跟著吃官司?”

江二流湯溚滴的人,沒生得半兩骨頭,腿一軟連聲求饒,嘴裏含糊,辯個半天也沒辯出個三四五六來。江二娘子向來欺軟怕硬,何況又在別家地頭,半分也不敢放肆,抹著淚一聲一聲直道無辜。

王保長由著江二娘子哭了幾聲,仍不放行,非讓他夫妻二人交待清楚。

江二娘子便推說是家中的豬,年底殺了換錢。

王保長拿著豬耳拎起半只豬頭,冷笑道:“你這婦人滿嘴謊話,誰家殺豬,將豬頭劈半賣的?”

間中一個村漢剜了江二夫妻幾眼,笑起來:“我識得你二人,你二人是三家村的,不曾聽聞你家養得豬,定是偷騙來的。”

另一無賴抱了一只鬥得紅冠見血脖子掉毛的鬥雞,沙著噪子嚷:“拿了他二人見官,這車肉少說也值五六貫錢,挨上幾杖定能招供。”

江二腿一軟,幾欲跌倒,江二娘子往地上一坐,大哭著喊冤,道:“真個不是賊贓,這車肉是我兒子孝敬我的,也不是自家養的豬,是山頭獵殺的野豬,生得長獠牙呢。”

王保長環胸與眾村人笑道:“這婦人還要扯謊,自家兒郎孝敬的,怎會這般遮遮掩掩,可見藏著暗鬼。”

閑漢無賴紛紛起哄跟著搖旗呐喊,逼問江二娘子交待清楚,不然就要拿她去見官,年底擒了賊偷,縣裏明府一個高興,說不得能撈份賞銀花用。

江二娘子既怕見官,又怕誤了賣肉,哭求道:“我與你們分說,這肉真個是正來路,不沾丁點禍事。”

王保長冷笑道:“先說來我們品品,是真是假倒也好辨,你既是三家村的,順風撐船,幾盞茶就到,尋了你鄰舍一問便知。”

江二娘子無法,一咬牙,將親兒過繼,為得半邊肉斷了骨血羈絆之事籠統說了。

王保長吃驚,將江二夫妻二人來去打量好幾遍,說道:“常聞古語:這天下沒有不是之父母,現才得知天下不是之父母更比畜牲禽獸可憎。”

江二娘子拿指頭一揩哭出的鼻涕,由著保長譏嘲,不帶一點羞臊。

那抱雞的無賴小眼轉著精光,指著豬肉道:“你這車肉算不得賊贓,卻也是訛來的。你那兒郎與你有個鳥的相幹,既早早過繼給他人,自是折斷了骨頭筋脈,還有個甚的幹休能讓你換肉的?”

一幹閑漢聽後,拍手高聲附和,有幾個張手張腿將去路堵個嚴嚴實實。

江二怕將起來,看這些人的打扮舉止,定是些長日遊蕩街尾村口,訛人酒肉填肚的,豈是那些路見不平,幫人公道的好漢?無非一擁而上尋個由頭,捏你個錯處,要錢要肉要酒。既倒楣撞上,也只得破費買個順當。

江二娘子心痛得直滴血,陪著笑臉拎了半只豬頭塞給保長和幾個閑漢,哭喪著臉道:“是我夫婦二人行事不當,幾位好兄弟煨了這豬頭就酒。”

王保長瞟了眼豬頭,打了個鼻哼:“你當我們是你,要訛你肉吃。”

江二娘子忙跌足嘆道:“不敢有這想頭,實是小婦人來村中賣肉壞了規矩,只得拿這豬頭賠罪。”

一閑漢過來拎了豬頭,嘆道:“野豬豬頭,只得一層豬臉皮,哪摳得出肉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