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路遙遙兮

衛煦一路奪命似得飛奔回家,只差沒把五臟六腑給跑來,一氣跑回自己屋中,床上空空如也,哪還有什麽江石,半個鬼影都沒,再看桌角,果然有幾道刀痕,這是他們少時定的暗號,意為各自歸家。

衛煦氣也不是,急也不是,拎著蝦酢,又飛奔去江家,江家的阿細和白鵝聞聲雙雙張牙舞爪地撲將出來,一狗一鵝見是熟人收起惡行,親熱地貼上來,衛煦哪有心思陪它們戲耍,連聲驅趕。

阿細嗚嗚幾聲,傷心地趴在一邊,白鵝卻不依不饒,呷了衛煦一口,這才嘎嗄幾聲,抖抖毛搖著肥碩地鵝屁股走了。

衛煦揉著大腿,想著定是青紫了一塊,忙高聲喊:“江叔江嬸可在家中?我來尋大郎問事。”

一時江泯從窗戶那探出頭來,道:“原來衛家哥哥,我阿兄不在家中,不知去了哪處。”

衛煦大急:“你不曾見他回來?”

江泯搖頭:“早起出去只沒回來過。”

衛煦沒頭蒼蠅似得轉了幾圈,問道:“叔叔與嬸娘呢?”

江泯將嘴一撇,氣咻咻道:“阿爹阿娘也不在家中,他們只將我獨自撇在家中,也不怕拐子來家把我拐走了。”

衛煦心道:你家阿細如魔似怪,哪個拐子不要命了硬闖進你家拐你。他急著找江石,也無心安慰江泯,匆忙道:“泯弟在家中等你爹娘,我找你阿兄去。”

江泯眼睜睜看著他一陣風卷進來,又一陣風卷了出去,看看四周,家中只剩得自己和阿細,不由委屈起來,這些人,一個一個自忙自的,自去玩耍,大節下也不捎帶著他。

衛煦生怕江石性急,先行去施家回拒了兩家的議親,以施老娘的行事心性,駁了一次親,回頭重提,怕不是要被迫她幾掃帚給打出來。

那他和施家大娘子豈不是再無可能?

衛煦驚出了一身的冷汗,恨不得連給自己幾個嘴巴,急中生智,既然一時找不著江石,不如在施家附近守著,他不來便罷,若來,定會被他撞上,到時他跳將出來截了江石回去便好。衛煦當下再不敢耽擱,又一口氣跑到施家附近,揀一棵老樹蹲在底下守株待兔。

他這來來去去的奔走,直累得汗出如漿,手裏還拎著的蝦酢,不小心破了封口,發出陣陣腥鮮,不一會就引來了貪嘴的村童和四處覓食的鴨鵝,一溜圍在他的身邊。

衛煦疲於應付,一面擦著額汗一面後怕不已,偶爾看看施家敞開的院門,想起桑樹下的那道身影,傻笑了幾聲,笑幾聲又悚然而驚:萬一江石半道遇著他丈人,轉告他的意思,那……那……他的婚事豈不是照舊泡湯?

他蹲在樹底下眼巴巴地對著施家院門,身邊又圍著好些村童,早引起了阿萁的注意,藏在院門後偷看了一眼,心道:也不知哪個沒正事的,蹲在老樹下拿吃食引逗頑童?

阿葉和阿豆正在看施進片竹篾片,好給她們紮竹籠、小燈籠。

“今歲十五不得出門,阿爹給你們好看的燈籠。”施進笑著哄三個女兒。

阿豆歡喜地直拍手,道:“阿爹紮個大大的紅燈籠,掛在院門口,讓村人都眼饞。”

施進大笑:“好,阿爹給你紮個磨盤一樣大的燈籠。”

陳氏在旁掩嘴笑道:“夫郎休要哄她,豆娘還小,不知好賴,真個纏著你要這般大的燈籠那可怎生好。”

施老娘呶嘴,道:“離十五還早著呢,就做起花燈來。市集上的花燈紮成花,紮成桃,紮成仙女,紮成兔兒,你哪有這手藝,也只紮得長圓扁的,蒙了紅紙還有點喜意,要是蒙了白……”再說下去可不吉利,施老娘自家也笑著住了嘴。

施進被自己娘親取笑也不生氣,道:“我粗短的指頭,只紮得紅燈籠。”

阿萁偷笑,邊低聲跟阿葉道:“門前老樹下圍著好些村童,也不知是村裏哪個無事閑慌的在那與他們玩鬧逗趣。”

阿葉笑道:“咱家院子地偏,往常還沒有這樣的熱鬧。”

阿萁笑著道:“阿姊你不知道,那人不知怎的,還招了好些鴨鵝伸著脖嗄嗄亂叫。”

阿葉輕聲道:“二妹,不好取笑他人。”

阿萁輕道:“我不曾笑他,我只笑那些鴨、鵝。”

阿葉笑著嗔她一眼,渾然不知,一墻之外那些笑鬧是為她所起。只可憐衛煦,蹲得腳發麻,忍著村童的七嘴八舌,又險些踩了一腳鴨、鵝糞便,望穿秋水也沒瞧見江石。

衛煦在這邊煎熬,江石卻獨自一人又溜進了後山。山中清溪源頭是遠山瀑布下的一方寒潭,彎彎繞繞,又沒入山野中。

萬事有始就有終,山溪既有來處,自也有歸處,沿著溪岸越往裏走溪水越淺,最終成涓涓細流消失在一片淺石灘,淺石灘過去又是一處湖泊,這處湖泊又生支流,最後流入長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