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路遙遙兮(第2/2頁)

江石順著溪岸一直走到淺石灘,果然找到了江娘子放的那盞蓮花燈,燭火已熄,花燈漂流幾裏卻仍舊完好無損,他除去鞋襪,挽高褲腿,渉水到淺石灘中間撈起花燈,花燈內裏滿是蠅頭小字,既寫著祭文以求超度亡靈,又報在世人的平安近況以慰亡靈哀思。

“竟是……”江石抿緊薄唇,心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盞花燈留不得。這裏雖然人跡罕至,難保有樵夫、行腳僧、誤入的經過此地,還是小心為妙。他想到此處,撿了些枯柴,從懷裏摸出火石,將花燈烤得半幹,投入火中,看它整個化作灰燼,這才踩滅火堆,慢吞吞地返回家中。

江娘子和江大拋下二子在外消磨了一日,傍晚才歸,江泯嘴撅得半高,哀怨道:“阿爹阿娘說要祭墳,嫌我小沾上不好的,不帶我去也就罷了,只是誰家祭墳從早起祭到日將落的。還有阿兄,也不知去了哪處,不帶我去玩。”

江娘子粉面飛紅,歉疚道:“晚上蒸白糕蘸桂花糖吃可好?你阿兄許是會友,怎好帶你?”

江泯喜甜,雖兩眼發亮,還是有些悶悶不樂。江大大笑,一把拎起江泯扛在肩頭,馱著他在院中連回跑了幾趟,道:“你阿兄有個鳥用,瘦伶仃的肩,可能扛著你戲耍?找他作甚,隨他去隨他去,阿爹陪你玩耍。”

江泯哈哈大笑,江大背寬肩厚,不是江石這等少年人可比的,坐在上面又穩當又舒適,當下將那些不滿拋去九霄雲外,樂得眉開眼笑。

江石一回來就看到家中炊煙起,自己阿爹扛著弟弟戲鬧,阿細跟著後頭又跳又叫,江泯玉白雪捏的臉上無憂無慮,不染塵世一點哀愁。江石倚在院門口,只感心頭溫燙,一片馨寧。

衛煦在施家外頭守得天擦黑,連著身邊討要吃食的村童、鴨鵝一一歸家的歸家,回籠的回籠,只剩他獨自一個與一地的蕭索。

再守下去,怕要被人當賊打,衛煦依依不舍,頂著亂蓬蓬的發,拎著空空如也的蝦酢壇子,一步三回頭地先回家了一趟。衛小乙還在那呼呼大睡呢,完全不知兒子有如油煎似得在那苦熬。

衛煦欲哭無淚,搖搖衛小乙,衛小乙搓腳撓頭就是不醒。

為終身計,不如再上江家一趟,他就不信江石這混賴子一天到晚不歸家的,他定要告訴江叔,要他好好管教管教江石。只是自己好似剛從腌菜缸裏將將撈出的模樣,渾身散發著新鮮的酸臭味,這般上門去又實在沒個形容。

衛煦只得又忍著心急,火急火燎地拿水洗了臉,換了一身幹凈衣裳,怕他爹睡醒肚中饑餓,翻出一包棗糕給他放在床頭以備充饑,自己踏著暮色,厚著臉皮,聽著零星的炮竹聲,敲開了江家的院門。

江大過來開的門,見著衛煦只當他是來家玩耍,笑道:“原是侄兒,可用過飯食沒有,你嬸娘備幾樣下酒,一道吃幾杯。”江大邊說邊大力攜了衛煦的手,直將他扯得一個趔趄,“娘子,衛家小侄來家,你再拿一副碗筷來,灑也再燙些來。”

江娘子從堂中迎出來,笑道:“侄兒定是來找大郎,你當阿爹的摻和在裏面,他們怕要不自在。”

衛煦忙招呼:“小侄見過嬸娘,今歲還是初見呢……”

江石在屋裏拿米糕逗著江泯,哄他吃了桂花糖,好似抹了桂花油,別家會誤以為他是小娘子,江泯哪會信他,正鬥嘴間兄弟二人聽得衛煦的聲音,雙雙大驚。

江石道:“白日我在他家消磨了小半日呢,還有什麽事落下沒跟我說清?”

江泯眨著眼:“偏晚衛阿兄還來家尋你呢。”

江石心念電轉,道:“這般著急,定有什麽要事。”心道:阿煦忒不爽快,他慌急,我卻不急,詐他一詐,看他什麽聲張。

衛煦心頭起急火,喉間冒生火,頭頂心只差沒有冒出煙來,哪有什麽心思吃酒,挨到堂中見到江石更是不可收拾,擠眉弄眼暗遞眼色。

江石暗笑,面上只當沒見,慢條斯理地吃著菜,還笑道:“阿煦來得正巧,坐下吃幾杯酒。”

衛煦連遞十幾個眼風,眼眼都遞酸了江石還坐那紋絲不動,便知他要作弄自己,道:“好兄弟,往日情誼莫不都是假的?”

江石驚道:“這話從何說起,我叫你吃酒,你反倒怨怪?我家的酒有毒不成。”

衛煦恨不得給他作揖求饒,低聲道:“借步說話。”

江石佯作不知:“阿煦今日鬼鬼怪怪的,到底有什麽事?”

衛煦咬牙:“只當我欠你一回,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