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與爾同舟(第2/2頁)

陳氏氣得柳眉倒豎,左右搜尋,拿起一邊的撣子,要打阿萁,斥道:“今日你認了錯,阿娘便當沒聽過你的瘋言瘋語,不認錯,阿娘定要打你。”

阿萁大為吃驚,陳氏教女素來細聲細氣,極難動怒,今日為著她一句話,竟要動撣子,看又尋了神情也不似假意做樣。她既不要願違心認錯,也不願激得陳氏大怒,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口內道:“阿娘有身孕,氣大傷身,當心身子,不好動怒生氣,待你生下小弟弟,再來動撣子。”邊嚷邊一氣出了屋,飛奔著出了院門。

陳氏不敢急追,等她拿著撣子到了院子裏,阿萁早跑得不見人影,只有施老娘抱著一個篾籮神色不善地瞪著她。陳氏對著施老娘萬分心虛,哪還有半分的氣焰,趨在施老娘跟著小心陪著笑臉。

阿萁出了家門,看時辰不對,不好去江家消磨,從道邊摘了一朵還沒開的的婆婆丁拿在手裏把玩,揪了一小片淡黃的花瓣用指尖揉捏著。

阿葉擇了衛家,又告訴了施老娘,便是定局,陳氏縱有不願也是無力更改,過個幾天,慢慢便會回轉,再有她“舍己為人”,只怕心思要轉到了她的身上。

“唉!”阿萁想著陳氏的話,真是言語刺心,嫁錯人,莫非就要一同爛在泥坑裏?三從四德,諸多條框,好女不二嫁雲雲,聽起來好似坑騙。如她大爺爺,只比石佛喘得氣,吃得飯,家中大小一應事,都扔給了大嬢嬢,連著田地裏的粗活,都不怎麽看顧,反正老妻兒孫不會讓田地荒著,只要缸中有米,就不會落下他一口飯食。

她漫無目的遊蕩,一不小心就走到了河畔,看長河彎彎,風過起漣漪,春來無聲,不覺間兩岸水草漸肥,老柳抽出綠絲,不知名水鳥咕啾一聲掠過水面,長喙銜走了一尾遊魚,幾只白鵝靠著河岸撥著清水,時不時伸著長脖搜呷草叢中的螺螄。

阿萁緩緩吐出胸中一口濁氣,真是山水如畫可寄情,剪去煩愁托東風。從地上找了一塊泥土疙瘩,掂了掂,擲向水面,層層漣漪蕩開,驚得水鳥急飛。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驚走魚鳥,不防身後有人拿什麽事物擲在她的腦後,阿萁嚇一跳,邊擡手去摸邊回過頭,河灣處不知幾時泊著一條小舟,江石盤腿坐在船頭,笑眯眯地看著她。

阿萁從鬢邊摸出一根毛茸茸的清明草,沖江石一撇嘴:“又來欺我。”

江石腳邊有一個小籃子,裝了滿滿一籃子的清明草,笑問:“怎欺了你?是驚了你,還是砸痛了你?我還白送你一根辛苦采的清明草呢。”後又關心,“你怎一人在這河邊,不怕河裏有水鬼扯你腿?”

阿萁笑道:“江阿兄可嚇不到我,子不語怪力亂神。再者,這青天白日的,哪來得水鬼上岸,況且,我又不曾做過虧心事。”探頭看了看船頭的小籃子,取笑道,“江阿兄成春娘了,采了一籃的春菜。”

江石大笑,將船又泊近幾分,朝她伸出一只手:“來。”

阿萁不動,看看他的手,他生得長手長腳,手指修長關節分明,指間薄薄的硬繭,她有些猶豫,猶豫間又想起元宵那晚他手掌的暖意。

“來。”江石仍舊伸著手,好似她不願托他的手上船,他能等到天荒地老。

阿萁又盯著他的手看了片刻,再擡起頭看看他唇邊的笑,一抿唇將手放在江石的手心,借著他有用力的手臂,一個借力,輕盈地躍到小小扁舟上。

扁舟輕晃,晃碎一河的光陰,連著晃碎了他二人的倒影,身影忽然就交疊在了水裏,你中有了我,我中有了你。

江石怕她跌倒,讓她在船中坐好,自己拿起竹篙,笑問:“小娘子,要去何處?”

阿萁一揚下巴:“船家,我要去桃源深處。”

江石回頭看她,笑道:“小娘子指路。”

“船家,我忘了路,不知哪裏找入口呢。”她嘆氣。

江石笑:“不妨事,小娘子既搭了我的船,只好舍命相陪。一日尋不見,便尋兩日,一月尋不見,便尋一月,一年不得,便尋一年,如何?”

阿萁拿手撥著沁涼的水,為難道:“再尋不得,那又如何是好?”

“要是小娘子願意,那便一直尋下去。”

“好是好,就是不知船家要多少船錢?”

江石一點船篙,小舟緩緩離岸,笑答道:“小娘子搭上了一生,我舍了一世,如何又好要船錢呢。”

阿萁笑起來,彎起的眉眼汪著春酒,令人望而生醉,她道:“船家,怕是要虧了。”

江石道:“不虧不虧。”

甘之如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