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奈何池魚(上)

鮮羊就酒,圓月當空,卻是醉人不歸夜。曹英吃得酒勁上頭,把那點斯文氣丟個精光,擼著亂蓬蓬的胡子,席地而坐,吃幾口酒,一把攬過江石,噴著酒氣道:“江家小兄弟,來來,告訴哥哥我,與你家小娘子買了甚的貼心禮?”

江石嫌棄地推開他一點,道:“二當家,今日初來,哪有心思尋好禮?”

徐三聽了這話,湊過來,驚道:“原來江小郎君去香鋪是為自家娘子買香啊。”他睞著江石,調笑,“真是後生可畏,我跟江小郎君這般大時,還只知世間酒肉最好,渾不知……”

曹英伸腿踹他一腳,道:“少他娘說這些不葷不素的話,江小兄弟是個正經人,他的小娘子還不曾過門呢。”

江石嘴角微翹,這些時日長途勞累,又遇劫匪,雖算不得生死之間,也當得一波三折,饒是他心性堅定,也難免如滿張的一把弓,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唯有憶及阿萁,那個坐在村畔江流上一葉扁舟中,回眸而笑的小娘子,才能讓他滿懷情絲,繞成一片柔軟。

曹英與徐三都是過來人,看著江石的神色,大笑不已。

江石無法,只得為二人倒酒,滿灌了兩人一二碗酒,堵了二人的口舌。徐三好酒之徒,吃得半醉與同伴清出一塊地角力,曹英大樂,鼓掌喝聲叫好。

江石一時也吃不準曹英可有吃醉,便問起京中人事,曹英摸摸胡子,笑道:“不妨事,樓將軍的小郎君,不過頑童,也只心中藏鬼的才怯怕他。他歲小,又得官家的溺愛,一慣橫行無忌,貪玩生事無所不為,別家專揀軟柿子捏,他卻是專挑了硬的采,有些個王孫公子不幸被他捏到尾巴,鬧個灰頭土臉。樓將軍教子極嚴,無奈樓家小郎君自小在宮中出入,闖了禍事,便去找他的外公求救,樓將軍雖為父,卻是臣,能奈何?”

曹英吃了一口酒,又道:“不過,禹京如今也不比往常。”

江石詫異,問道:“二當家何出此言?”

曹英撓頭,嘆道:“江小兄弟,禹京水深,豈是我等小民能窺得一二的。”頓了頓,低聲道,“只是魚亦有魚道,雖不知天幾時雨,這雨又因何起,不過,這將雨時魚群少不得要浮出水面透口氣來。”

江石聽了這話不禁深思開。

曹英正色道:“江小郎,前幾年我來往禹京從來輕快來去,有年過節甚至接了家小來看禹京元夜花燈,這兩年到禹京,我卻是恨不得拔腿就跑。這裏若是一只獸,早年它吃得滾飽,趴那心平氣和,而今卻是饑腸轆轆,露出一點白森森的牙。這獸,它吃的必是人肉,飲的必是人血,嚼的必是人骨。”

江石看著厚實的院墻,異鄉異地,連塊磚石都是面目全非的。

曹英往地一躺,又笑道:“這人生事,素來難料,這禹京只要不亂,我們在夾縫中也得活,若有運道,趁著雨來說不得還能發筆財,若沒這運道,風尾巴勾到後腳跟,連命都要丟掉。”他斜眼看江石,“江小郎,可是怕了。”

江石嘆道:“怕得緊,好似我前面有兩條道,我要麽安穩度日回家守著幾畝地過活;要麽趟趟水,博博運道。”

曹英拍手道:“說得有理,看得分明。”

江石又道:“人生事,素來難料,最怕的就是連選都不得選。”

曹英一愣,樂不可支,大笑:“此話合我意,此話合我意。”他摸摸肚皮,轉又嘆道,“還是要盼著個太平人間啊。早年有個米商,趁著天下大亂,大發橫財,縱積銀滿倉滿谷又有何趣,開門便是人比狗賤的亂世。”

江石道:“聽二當家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曹英大言不慚笑道:“可不是我老曹臉皮厚,這話我當得,那些讀書人哪及我走的路多。”

江石跟著笑,又敬曹英一碗酒。

曹英看著大門,忽嘀咕:“也不知表弟今晚回不回,唉!”

江石雙眸輕閃,卻識趣地沒有追問,沈拓險是有要事在身,有重要的人要見,看曹英並無擔心之意,應當不會涉及危險。江石放開這點擔心,與曹英又吃了幾碗酒,一院人直鬧了半宿才丟開酒碗睡去,天尚熱,不少人貪涼,幹脆在院中睡下,乍然一看,倒似幾人橫屍院中,好不嚇人。

翌日曹英照舊去倉庫那邊理事,江石謝過徐三的好意,獨自去了街集,看看新鮮事物,再看看賣雜貨的可要收菌蕈。只他的幹蕈價高,尋常星貨鋪,幹貨鋪不敢要貨,要貨的店鋪見他臉生,壓起價來,如東順酒樓那般的主顧,竟尋不出第二個來。

江石倒也不氣餒,想起林行商說得付家南北貨行,問路人打聽了打聽,打聽到一家紙馬店,店主紮著紙馬,反問道:“小郎君可是去投親的?”

江石見他神色古怪,存了些戒心,道:“算不得投親,我是賣兜賣幹貨的,想尋個主顧,聽聞他家賣得南北貨,買賣做得頗大,來碰碰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