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奈何池魚(下)

江石一回頭,滿眼都是林行商白白胖胖喜氣洋洋的臉,只是,此時這張喜氣的臉上,添上了不倫不類的憂愁,真是看似喜又似愁,看似愁嘴角又似笑,憂裏不顯真,笑裏卻又悲,令人好生別扭。

“江小兄弟可是來此尋付家的貨行?”林行商搭著眉眼,輕拍了下自己的腿,“真是該死,我一時的熱心腸,卻險些害了江小兄弟,論起來,豈不是我的罪過。”

江石看了他一眼,笑道:“林伯父也是一片好心,相請不如偶遇,不如坐下吃杯水酒?”

林行商摸摸下巴幾根稀疏的胡子,胖臉上細眼一眯,笑道:“依禮論理,我比小兄弟年長,當照料後生晚輩,不好占你的便宜,只是我聽聞江小兄弟鴻運當頭,頭天就賺了銀兩,少不得要厚著臉眼沾沾小兄弟的好運道。”

江石半開玩笑道:“林伯父好靈通的消息。”

林行商得意擠擠眼:“啊呀,天下豈有不透風的墻,小兄弟在碼頭煮幹蕈引客,惹得好些人效仿,今日碼頭鋪貨處好些人都帶了風爐去,”他搖頭道,“唉,可惜這麽一個好點子,叫他們學了去。”

江石道:“這倒莫可奈何。”

他二人一邊說話一邊揀了家僻靜的酒肆坐下,占了一個角落叫了一壺酒,幾樣下酒小菜,林行商看他大方,嘆口氣道:“原本是真心想幫小兄弟與付家貨行牽個線,不曾想,這是遭了事。”

江石關心問道:“伯父可知付家惹了什麽禍事?”

林行商又是一聲嘆氣,掏出巾帕擦了擦脖項間的細汗,道:“哪裏知曉去?我們不過螻蟻一樣人物,事出,求救都無有門路。只聽聞說是得罪了貴人,因著何事,惹了何人,卻是半分不知,只知人現在都下在獄中。”

江石吃驚:“若被下獄,定有個罪名,實也好,捏得也罷,也因有個由頭。”他為林行商添了一杯酒,“林伯父可是去了獄中探望?”

林行商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道:“江小兄弟莫要害我,我與付家交情平平,不過買賣往來,無有私下往來,好端端地去探他作甚?無有幹系,無有幹系。”

江石微愣,似笑非笑道:“因著伯父提及付家言語親切,還當往來密切。”

林行商擦擦熱出的汗,動動屁股,苦著臉道:“小兄弟啊歲小,赤熱心腸,我卻是個偷安苟活的,家小平安,手裏有糧便是我天大的福分,我這,不行惡,也不好善。付家誰知得罪了什麽人,說句不好聽,這禹京賣豆腐的,往上數,說不得還是皇親呢,哪裏敢放肆。”他拿出指頭比了比,“我等連個指甲蓋都不算,不避走,又能如何?”

江石笑而不答,趨利避害,畏死樂生本就人之天性,不怪林行商對付家唯恐避之不及,若是平平之交自是無妨,若是通家之好,便嫌冷血無情。

林行商又是一陣哀聲嘆氣,道:“不說也罷,不說也罷,返家日我當捎個口信與付家,好叫他家心中有數。”

江石道:“林伯父有心了。”

林行商尷尬一笑,轉口問道:“江小兄弟的乙等幹蕈可尋著了主顧?”

江石道:“還不曾,左右離船返航還有時日,我再多在街上問問。”

林行商摸摸胡子,道:“小兄弟這批貨高不成低不就,倒不好脫手啊。”

江石點頭:“物以稀為貴,一次賤賣,二次賤賣,三次便是平平之物。”他笑道,“再者我看禹京的合蕈論香氣品相,少有比得我手中的貨,縱是禹京賣不得,別處也賣得。”

林行商又揪了揪胡子,他看江石的甲等合蕈脫手極快,便又動了心思,無奈江石主意正,輕易不聽他的哄勸,再者江石與沈拓曹英有交,他更不好胡吹法螺。付家出事,他雖避走一邊,同鄉同行,也難免心中無味,更是歇了算計之心。坐這與江石吃了幾杯酒,倒真得添了點愁來,道:“這一二年禹京買賣不易做啊。”

江石舉筷的手一頓,曹英這般說,連著林行商也這般說,這禹京的風聲許真有不對之處,他請教道:“林伯父怎生這等感嘆?”

林行商有心賣弄,道:“江小兄弟到底歲小了些,你看舊年今歲,都是風調雨順,偏這米價今歲高了好些,我雖不知這禹京底下起了什麽風浪,關乎口食的米面價高,定有不對之處。這米面價一高,各家各戶便起囤糧之心,這糧一囤,手上閑錢便少,手上閑錢一少,閑物消遣便要減上一等。也只高門大戶不愁生計,可我做的是薄利買賣,幾家相熟的主顧都有抱怨舊歲少賺了銀錢,他們所得少,要的貨便要減去一成,我這長途水路,總不好將貨帶回去,寄在庫中,又要銀錢,少不得讓利幾分,這一進一出間,可是大大不妙啊。”

江石聽了這話大感驚佩,真是聞風潮知雨意,如曹英如林行商,既無蔔測之能,亦無推算之力,偏偏能嗅得其中藏著的絲絲驚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