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破囊之錐

清香裊裊直上青天,以天地為爐,無需香灰鋪底,隨手一點,插於泥中,擎於手中,自有其中虔誠。

阿萁輕舔了下唇,她長於農家田野,幼小時赤腳踩在泥中,采春菜,捕溪魚,摸螺抓蟲。她天生得賊膽,膽大之人,有無知而勇的,可阿萁不是,她知己不足而大膽。怯弱不語,只會如田中野草一株,春時生,秋時死,但她不服不願,既紮根泥中,憑何人自甘認命,一場霜雪隨之枯萎。

她鄭重地收起笑顏,小心地措詞,另求自己不添不減,不誇不卑:“我無意山中遇到一個道長,他因無有香爐點香悻悻作罷,回去後,我便想:若有一種香隨手可用,不是簡便的很?如我嬢嬢,她是從來不懂香事的,不過因著信菩薩,初一十五才胡亂點上一爐香,擺擺祭果糕點。要是用線香,抽出幾根,引火點就,余的再不用多廢心的;再一個,若是在廟中,貧家信徒又有幾個擅香事?再者佛前心誠者多,想供香的也多,你點一爐,我也點上一爐,再大的供桌也擺不了那些許的香爐,換作線香,做一個香槽,不知能插多少支香,香燼拔去香梗,清出空地,又可以再插新香……”

沈越翎的雙眸興味盎然,亮如星辰,他道:“阿娘,阿姊這香大有可為,不如交由我去辦?我與千桃寺的玉持熟得很,千桃寺一供香,不出一月,定會風靡整個桃溪。”他撫掌贊嘆,“阿姊,你少說也能發個百萬財。”

阿萁得他誇贊,正竊喜,卻見沈娘子神色凝重,忐忑問道:“娘子?可有不妥之處?”

沈娘子心中風起雲湧,反問道:“萁娘,多少人知曉線香之事?”

阿萁心中咯噔一下,暗想:江阿兄果沒說錯,線香若能獲利,定是巨數,在我手中好比幼兒於鬧街懷抱金元寶,非但不能招財,反會招禍。咬下唇,答道:“只我,還有我阿姊,還有江阿兄知曉。江阿兄讓我不要聲張,他要去禹京,先在京中看看有沒有販賣的,要是有,我們自家便可做來賣,要是沒有……反倒不好做。”

沈娘子輕出口氣,誇許道:“江小郎君思慮周詳。”她遣了阿素,“你去叫郎君回來,便說是我的囑咐,速回。”

阿素領命,匆匆離去。

沈越翎摸著後腦勺,在旁問道:“娘親臉色怎這般難看,阿姊的線香若是在寺中賣開,不知能斂財多少?”

沈娘子搖了搖頭:“你真是只知赤金之貴,不知赤金之重,不知己身之力。”她叫阿萁坐下,“萁娘,你不在利之前失了方寸,實在難得。”

阿萁道:“我也是聽了江阿兄的話,他也說一個不慎不知會惹來多少麻煩。”她紅著臉道,“初時,我沒往獲利上想呢。”

沈娘子又誇道:“三思而後行,方為穩妥。”她見阿萁懂了,自家兒子還是不知,道,“你也知線香賣與寺中,無異於聚寶盆,既是寶物,便有人爭奪,一兩銀尚能引得一起命案,何況百萬財?殺人放火得寶,何不可為?”

沈越翎唉呀一聲:“鳥為食亡人為財死,我竟是迷了雙眼,將這要命處給忘了。”

沈娘子沒好氣地瞪了眼他,又問阿萁:“萁娘,香方可有奇異處?”

阿萁嘆道:“說穿了,倒也沒有什麽稀奇的,擅合香的,多多琢磨,應該也能合出來。”

沈娘子聽了這話道:“這也罷,凡是世間獨占之物,反招腥風血雨。”

沈越翎還在那扳著手指數著賣與寺中後能得多少財,沈娘子搖頭:“你只算桃溪?怎不算州府,怎不算舉國上下有多少寺廟?”

阿萁和沈越翎雙雙嚇了一跳,沈娘子好大的手筆,阿萁更是自嘆自己眼界窄小,自己只覺得桃溪一地賣出線香已是難事,沈娘子一開口便是一國上下。

沈娘子笑吟吟坐在一邊,喂給鰩鰩鮮果吃,溫柔細心地拿手帕輕拭去女兒嘴邊的臟汙,全不知自己輕描淡寫的話在阿萁的心湖投下的石子激起的千層浪花。

沈拓因阿素來得急,還當家中有急事,扔下曹英等人匆匆返家,進門卻見自己妻兒與阿萁坐在處,溫聲細語地不知說些什麽,風過花架,花香輕襲,正得浮生半日閑。

“娘子……”沈拓不明所以。

沈娘子沖阿萁一點頭,阿萁會意,她既開了口,膽又大幾分,對著沈拓雖有幾分瑟縮,卻也算得侃侃而談。

沈拓一聽便知線香的好處,他抽出一支香,捏在手裏點然,對著淡淡輕煙出神半晌,讓阿萁坐下,嘆道:“萁娘,縱是沈家也吃不下這樁買賣。”

阿萁沒有心慌,沒有失意,靜靜地等著沈拓的未盡之言。

沈拓眼中浮現一抹笑意,他撚了下指尖,笑道:“原來你的江阿兄口中的買賣便是這樁線香,他怎不與我說,反倒讓你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