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直升機起飛。

安恬坐在靠窗的位置,耳膜被震得幾乎快要破裂。

葛萱他們已經搭前面的直升機走了,而她很幸運,在最後的時刻點趕上了最後的一架直升機。

雨點被螺旋槳甩在直升機玻璃上,安恬透過雨水中模糊的機窗,看到地面的世界一點點變小,高聳的大山因為山體松動而裸露著猙獰的巖石,山腳下,是突然看起來無比渺小的尕興縣城。

直升機飛行速度很快,繞過一個又一個連綿的山脈,直到尕興縣在視線裏消失不見。

安恬頭靠在機窗。

對一人積攢了五年的怨恨,此時在“好好活著”面前,分崩離析地瓦解。

風雨飄搖的直升機飛過下雨的地帶,烏雲的邊際照出金色的光,打在安恬的臉上。

機上的人一顆緊懸的心終於微微放下,臉上露出些許微笑。

安恬被雨淋濕的試衣服貼在她身上,被溫度的陽光一照,一冷一熱,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眼前一片模糊。

所有人被安置在Q省體育館臨時搭建出來的安置點,有等候在那裏的醫護人員給大家做身體檢查。

安恬迷迷糊糊地量了體溫,然後被送往醫院。

接下的幾天好像都是渾渾噩噩的。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身體沉重到根本動不了,靈魂像是跟肉.體分離,然後不停地做著夢。

夢見小時候,趙姨左手牽著她右手牽著許嘉辭去上幼兒園。

她小時候也像這樣病過一次,許嘉辭去跟沖她灑水的同學打架,被幼兒園退了學,然後轉學。

每個周末她都幫許嘉辭寫作業,許嘉辭的作業多到她寫不完,五年級的時候,她第一次在許嘉辭的課本裏發現了一封情書。

初中的時候她開始發育,胸前鼓鼓脹脹的痛,趙姨給她買了小內衣,告訴她以後就是大姑娘了,在家裏也要穿這個,因為有許嘉辭。他們兩個人都開始躥個子,最開始的時候她長得快,跟許嘉辭的身高差越縮越小,後來許嘉辭突然長起來,比她足足高了一個頭,她每次跟他說話都得昂著頭,累得慌。

高中的畫面最亂,生疏的擁抱,例假蹭到他身上的羞窘,學校“禁地”的恐懼,第一個只有兩個人在一起過的年,第一次告白,第一次牽手,後來的記憶都很甜,她那時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後來,沒有他的那五年。

安恬一夢黑甜,等到靈魂再次回到身體時,渾身上下使不上一絲力氣,每個關節都像被拆開重組過在痛。

葛萱看到安恬睜開眼,忙伸手摸了摸她頭頂,然後再給她腋下放了根體溫表:“你到底跑回去找誰啦,我沒辦法只好先走了,本來想在體育館等你,結果等了快一天你都沒到,好不容易才在醫院打聽到你,看到你又累又淋雨,高燒四十度,大夫說差點燒成肺炎。”

安恬喉嚨幹的冒火,她看了眼葛萱,然後又看了看頭頂正滴答的輸液。

病房裏有一台電視,此時正播送著最新新聞情報。

前日暴雨造成山體滑坡,滑坡發生時駐守尕興縣的部分官兵還未來得及撤離,目前相關部門正積極展開營救。

電視裏的畫面是滑坡發生後航拍的尕興縣,大半個縣城都被埋在泥土裏,只剩一小片孤寂的廢墟,入目都是大片大片裸.露的泥土,難以看出,這裏曾是一個小卻繁榮的縣城。

有挖掘機停在被掩埋的縣城上,宛如一只渺小的螞蟻。

鏡頭切回演播廳,素來莊嚴的主播已是眼圈通紅,繼續播報時聲音甚至微顫。

安恬默不作聲,淚水順著耳後留下,沾濕枕巾。

葛萱也往後看了一眼電視,再轉身時神情從未有過的凝重。

災後的醫院人員爆滿,安恬醒來後便開始辦理出院。

醫院大廳裏就有失聯人員登記,無數跟親人走散的人或者是尋找失散親人的人在這裏登記信息。

安恬登記完許嘉辭的信息,工作人員告訴她請一直保持手機開機,如果有消息的話會電話通知你。

於是從那天起,安恬的手機變從來沒有關過機,她把手機音量調到最大,生怕錯過任何一通電話。

每一次有陌生電話號碼打來的時候她都會立馬接起,只是在聽到電話那頭的人努力的推銷後後又黯淡下眸光。

跟她同期登基的人,要麽已經找到了要找的人,要麽也已經得知了噩耗。

只是許嘉辭的登記狀態一直是“失蹤”。

對於這種巨大災難後登記失蹤的人,實際最有可能的情況,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心照不宣。

只是安恬一直接著一通通的電話,不願放棄任何的。

直到某一天,她接到一通電話,那人告訴她他是律師,許嘉辭先生的律師。

咖啡館裏,西裝革履的男人做自我介紹。

告訴她他是許嘉辭的律師,之所以今天找到您,許嘉辭先生將您列為他遺產的繼承人。